文 / 曹化君
去乡下看望姨妈。说起表妹,姨妈叹口气 说,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学习不好。 表妹自小乖巧懂事,就是有点儿拙。好在 捱到高中毕业,姨妈托亲求友给她找了份工 作,干了不到半年,因为不能胜任被辞。从此 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四处转悠着打零工。
姨妈和我说了会子话,就去厨房做饭了。
我走进表妹房间,虽然有些儿狭仄,却收拾得 清清爽爽,尤其,桌上放着一个翠绿色玻璃 瓶,瓶里插着一枝半米多高的芦苇花。窗台上 也摆满瓶瓶罐罐,插着各样野花,颜色格调搭 配得十分和谐自然。表妹原是一个极富有生活 品味和情趣的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表妹突然闯进来,兴冲冲地拉我吃饭。
饭桌上,问起表妹房间里那些花木的事 情,她即时来了精神,话到兴处,饭都忘了 吃。我插空问表妹愿不愿意学插花,她神采奕 奕的面孔顿时黯淡下来,喃喃呐呐地说,我恁 笨,谁愿意收我。在我鼓励和坚持下,她终于 答应试试看。
去培训班那天,我去送表妹。教插花的老 师是个文静优雅的女士,去日本学过一年多插 花艺术,在小城里也算是业内名人了。她和善 的面容和热情很快让拘谨的表妹放松下来,笑 嘻嘻地和我招手道别。
因为忙于琐屑事务,想起表妹时,时间已 过去小半年。
趁个周末,去培训班看表妹。走到门口, 我停下脚步,教室里,学插花的女孩儿叽叽喳 喳,手里各自捧着一簇插花,原来他们正举行 一场插花比赛活动。我的目光在女孩中间来来 回回扫了好几遍,到底没看见表妹。
教插花的老师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教室中 央的一张条形木桌旁边,笑微微地望向女孩 儿。女孩们纷纷将手里的插花依次摆放到桌 上,每簇插花上各挂着一个小纸牌,正对着老 师。我眯眼瞅向小纸牌,清香缥缈,春之歌, 雪域红梅,庭院深深,思归,柔情似水……
惊叹之余,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赞佩之情, 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孩儿,不仅有着浓郁的生活 品味和情趣,而且文学功底了得,甚而怀疑, 她们一律是中文学系的高材生,给自己的插花 起了如此诗意而雅致的名字。不由得怜惜并同 情起表妹,难怪被取消掉参赛资格。
突然有人喊表妹的名字。表妹从一个不起 眼的角落里走出来,走到老师跟前,低着头, 一只脚不时在地板上来回趋摸。老师笑微微地 望着她说,哪个是你的作品?表妹慢慢抬起头 来,侧转过身子,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墙角。好 在,老师并没有摆出厌弃的表情,让表妹把墙 角的插花端上桌子。
我细细打量起表妹的插花,虽然造型还算 别致,却是一堆矮短干枯的枝蔓,上面挂着的 几朵花儿,蔫儿叭唧,摇摇欲坠。插花的容器 竟是仲秋节时我买给姨妈盛月饼的竹篮子。再 看插花上挂着的纸牌,我差点昏厥过去,表妹 给插花起的名字是——灰姑娘。
表妹才把插花放到桌角儿上,女孩丛中顿 即响起噗噗嗤嗤的笑声。表妹的头低得更深 了。
老师脸上一直挂着笑,问表妹,从哪儿采 来的这些花儿?表妹嗫嚅道,她们剪掉不用 的,我都捡起来了。老师又问,为什么不去花 店买或去田野采摘漂亮的鲜花?表妹展眼觑向 桌角的“灰姑娘”,说,看着它们躺在地上, 我很心疼,我想让它们再多活一阵儿……
女孩们终于忍不住哄笑起来。
老师款款走向桌角,端起“灰姑娘”,目 光在女孩丛中扫了一遍,朗声说,这幅作品是 最好的。空气顿时凝固。
过了一会,老师接着说,衡量一幅插花作 品的好坏,不仅要看它的手法和意境等,更重 要的,要看插花者是否拥有一颗像花儿一样柔 软的心。如何使剪下的花儿尽可能长地存活下 去,哪怕只长一天,这是对花的慈悲,对大 自然的感恩。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插花冠 军。
我掏出手机,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姨 妈,表妹跑过来,蹦着高儿,泪眼汪汪地说, “灰姑娘”是最好的插花。
颤巍巍的声音在洒满阳光的空气里飘荡, 回旋,引得枝头上的鸟儿们啁啾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