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 帆
长风吹影。月华如水。
想必是神鸟的后代，卞京和宁安前后来到 元明坡，便不再走了。
二人走进风波亭，站在武穆的真尊身边， 似有金鼓之声响起。
亭下有水，曰大江东去。卞京去低洼处寻 觅，发现谷底有浮萍在水上漂，水流潺潺，凉 风拂面，心旷之余，竟不知水从何处来，亦不 觉水往何处去了。
宁安口渴，随之下来，拟俯身下去，于溪 水之中打算咕咚咕咚喝上清凉甘冽之水。
见宁安真要跪地准备喝水，卞京忙扯住 道：“贤弟，此处武穆身边的跪地小人，头被 敲，身被唾沫湮，经年不息，水质已经被破 坏，不卫生不环保，或许还有毒，这苍松翠柏 的地方，断不能喝。”
宁安被卞京扯住，少不得一顿愕然，肠为 之一热，拱手作揖道：“多谢兄台提醒，弟愚 钝，险被污浊，枉文丞相生死诀《正气歌》赠 我，惭愧，惭愧！”
“不知水云先生今何在？”宁安忽然想 起，羁押燕京期间，善琴曾入侍太后及昭仪的 水云先生，竟不知去了哪里？惟有南归后的 《一剪梅 •怀旧》声声入耳：“十年愁眼泪巴 巴，今日思家，明日思家。……一从别后各天 涯，欲寄梅花，莫寄梅花。”
“兄南渡，望江南。弟北归南返，亦望江 南。今望了江南，又何如江南哉？”宁安叹 道。
“宁安何须感叹？南来惶恐，日日亦不得 安宁。” \
“兄不知一旦归为臣虏，行行复行行，人 上之人都无异鸡犬，比之二帝蒙尘，靖康之 难，南宫被掠北行，恰如再版，北地之囚，何 日是归年？”
卞京何许人也？宁安一说，顿时想起若离 昭仪进宫之前常说“对月伤怀，人不如月”之 说。一身功夫又如何？天道茫茫，千云山一 别，竟二十六年了。
宁安提剑上马：“兄多保重！”风吹动， 剑花对光，如流水乍泄。
卞京只觉得，寒光闪闪，水流中，一应之 人，纷纷倒下。
恍若燕塞雪，片片大如拳。
没有杨柳依依，长亭边，卞京与宁安就此 道别。
卞京跌跌撞撞，嘴里说着：南渡、南渡…… 若离、昭仪……
天杀的，肆意妄为的恶人！开封府不能 回，元明坡连个雄鸟都没有，若离昭仪也不 在，我竟南来，南来，拟展青天，写作断肠 文，难尽说。
宁安说南宫被掠，那昭仪被虏，定然人在 大漠。卞京啊，卞京，你浪迹这南湖，又有什 么用？
错。错。错。
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除了大都漠北，还能怎样？ 雪似乎越下越大。卞京一路北奔，乡野凋 敝，卞京什么也说不出来，唯有抬眼望着天上 的雪。
鼙鼓、马蹄、刀兵，白草黄沙，月照孤村 三两家。燕山渐近，乡关日远，怕只怕，昭仪 与我卞京不相见。
得、得、得。
卞京不知走了多久，总是一抹无边。找个 人，人却在，天涯。
卞京想起宣政风流，汉上繁华，一时多少 江南人物。世事如转蓬，千里云峰万里恨。
曾以通使之身份赴蓟州，南北交通，今北 来，又作甚？卞京岂作归游？
罢、罢、罢。
法讲“妄想自缠，如蚕作茧”，对于昭 仪，兀自只有执念了。
一时皇家，一时新。原以为，富贵今生， 殊知今天昭仪却作了臣虏，阶前离乱，真应了 贺郎那句“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 苦”，卞京到了土城，心俨然被掏空，犹自叨 念“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土城关，乌衣雀，红芍居。朱门紧闭。 卞京取纹银欲给予门人，无奈门人摆手： 不敢，不敢。 踯躅数日，卞京于客舍净手，每日焚香， 只悬手书《踏莎行 •梅花泪》一首于门外。
两都红稀，一朝大作。回塘莲花全是萼。 初来犹觉都是香，溪烟缕缕万丝落。
今来扑空，明日何着。穿针寒梅断人娥。 轻骑绿萍无尽山，红笺绮席朱帘烙。
三日后，门外响起扣门声。
卞京心惊，及至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 来，剑挑一书，人已闪身而入。
“宁安？”
“昭仪已香消玉殒，有词作在此。”
卞京闻听，险些晕厥，旋素手焚香，接昭 仪词于案几上。 一拜，再拜，三拜。 俄顷，长涕不止。
二人即刻上马，骏马长鬃，一路绝尘，到 候馆外的梅溪勒马。
“昭仪……若离，俺来晚也！”
杂草萋萋间，对襟交领紫裙，褙子外套， 一袂女子远处徐徐，似是昭仪脱尽皇家铅华衣 装，于北地梅溪间流连。
轻抚琴身汴水寻，空上瑶台不见人。尔来 梅溪闻客语，犹是故园见血痕。
声音由远及近，望江南曲。卞京大恸。
“昭仪……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