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君才

湘西有两个圩场，隔一江酉水，300来米的距离，河这头是里耶场，河那头是魏家寨场。这两个圩场之间曾是川盐入湘的口岸，它牢牢掌控一个又一个大时代井盐的营销和运输网络。

里耶同魏家寨隔河相望，它们如此接近，如此相似，几乎是两个孪生的村庄。2002年，里耶一号井出土了36000多枚秦简，被誉为“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魏家寨古城始建于西汉，陆续发掘西汉古墓260座，出土了大量的汉代青铜礼器和流通货币等文物，对研究汉代酉水流域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具有重要的价值。

秦时明月汉时关，那时的明月还悬挂天边，而秦时简牍，都散落在那个美丽的频河小镇了。远远地鸟瞰里耶和魏家寨，他们就像合抱在一起的八卦图。魏家寨上行有一个大寨 子，隶属保靖县管辖，叫做里外城。我们不难 明白里耶和魏家寨的关系！里耶之外的城，里 耶在哪？它必包含了里耶前街和后街！历史将 回溯到 16 世纪，1519 年之前，里耶和魏家寨 还是一个镇子，属保靖宣慰使司两江口长官司 管辖。

当时，因保靖宣慰使彭九霄和两江口长官司舍巴彭惠之 间，因祖上结怨相互仇杀。正德十四年，明庭钦差吴廷举勘 断划江而治，把一个里耶分为统属不同的两个里耶，同时分 治的还有新寨、比耳、隆头。酉水北岸里耶归辰州府大喇巡 捡司管辖；南岸里耶仍归保靖宣慰司管辖。详见《明史 •土 司传》。然而，两镇之间，有一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东西，那 就是它们身上流淌着同一条河，那些暗褐的土壤交错着，互 相揉合一起。川盐入湘也好，走私贩盐也好，这一生一世它 们同根同源血浓于水的深情是无法割断的了。

春秋战国，一个长达五百多年的军阀割据 纷争时代，为了拓展疆场，巴人带着川东盐巴 来到湘西大山，以盐为媒介，和原住民同耕一 片沃土！楚悼王于公元前386年至前381年， 任命吴起为令尹，对楚国政治、法律、军事等 实行改革，取得了不错的成效。于是，楚人带 着吴起变法的成果挟令一批世袭贵族开拓秦楚 交界的这片土地，把其西部军事指挥中心设在 八面山下的里耶，里耶土家语的意思是：开拓 这片土地！其实里耶并不孤单，几千年的金戈 铁马，楚文化在广袤无垠的里耶、麦茶、魏家 寨、比耳、隆头萌芽，同本土文化水乳交融， 形成独特魅力的酉水源头文化！

中国的食盐市场以长江流域为主，就像一 个长袖善舞的 T台，淮盐和川盐在这个舞台角 逐不息。长江下游是淮盐销售片区，长江上游 是川盐销售片区，中游自宜昌到洞庭湖流域， 则是川盐、淮盐大相杀伐的三不管。市场需求 其实多跟战争相关，歌舞升平时代，统治者一 般实施遏制川盐、鼓励淮盐之政策；狼烟遍地 之际，长江上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中央政 府靠川盐救国，又鼓励川盐外运。那么，川盐 入湘和里耶又有什么关系呢？看过《上海滩》 的都知道，码头为王时代，上海码头成为各行 各业的必争之地，也产生了上海“三大亨”： 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浪奔浪流，里耶无 外乎如此，不管是税收还是走私，都能给这块 丰腴的土地带来实质性的益处，使之成为兵家 和商业的凯觎之地。

还是回过头说说川盐吧！历史上四川自贡 因富产井盐而商贾云集，旧时盐赋一直是国库 收入之大宗，直到清代，仍居天下财税的四分 之一。清代盐业开始实行引岸制，不准跨区域 自由买卖，否则以走私贩盐论处，大大限制自 贡地区盐场的销量。有的行业越是遏制越是泛 滥，也只有走私才能弱弱地突破朝廷对自贡井 盐销售制约。“国衰则川盐兴，国兴则川盐 衰”，只要战争爆发，长江天堑制约淮盐，川 盐势必水涨船高！以至于后来1936年9月竣 工的湘川公路，在八年抗战中，成为衔接粤、 汉、湘、桂黔、通向西南大后方的惟一重要军 事通道。由此可窥川盐古道一斑，在当时的重 要性。

好吧，因为川盐走私，勤劳的西南人民用 足底板艰难地踩出了一条谋生之道。蜀道难， 古有“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之 说，可谓相当之艰险。除了水路之外，各县区 之间还密布石板道，亦是川盐运输的补充，古 称“五尺道”“三尺道”“骡马道”，这些古 道以自贡盐场为中心向四方辐射。而里耶是 水路和陆路盘根错节的咽喉之地，成为湘川盐 道最重要的税费关卡，也是顺应时代的必然趋 势。

自贡盐业能得到发展，极大程度取决长江 中下游航道不同和运输能力的变化而变化。历 史上有两次著名的“川盐济楚”，一次是1851 年“太平天国”农民起义，一次是1937年抗战 爆发，两次战争形成了川盐发展的黄金时代。 因此，从川入湘贩运私盐成风，“湘川盐道” 就由此形成，道分为西、北两条线路。

北线以常德地区往湖北宜昌的三斗坪，此 地带正处于武陵山脉的险峻地段，道路极为险 要。处于此地段的石门、桃源、临澧、津市等 县，最繁忙时跑这条盐道的人多达四千多人， 每日的动盐量约三千多担；湘西的另一条盐道 为西线盐道，从湘西入川，经里耶、保靖、永 顺、桑植、龙山等地进入恩施，或经建始，或 经利川进入川东产盐区。

川盐入湘，湘西所有的大航运，汇集里耶 口岸，毋庸置疑，这里的码头成了统治者的码 头，也成为水手们的天堂。盐税、船业带动了 相关行业的畸形发展：八面山的鸦片，河街的 酒馆，茶叶，蔬菜和桐油等产品和行业，皆得 力于这个八面是山的盆地和款款流动的酉水。

里耶，历史上为中原通往西南的甬道，被 称为“楚蜀通津”。号称南方丝绸之路的酉水 河流经这里，可汇入沅江直达洞庭。在陆路交 通极不发达的时代，这样一条水路使得湘西跟 外界保持着极密切的联系。沿河散落无数码 头，魏家寨和里耶就是最重要的码头之一。凭 借其优越的交通位置和十分繁荣的贸易，后来 的里耶与王村、浦市、茶峒并称为“湘西四大 古镇”。然而，被分割出去的里耶前街魏家寨 古镇，却慢慢被人们淡出眼球之外。

就码头而言，前街码头的确是实打实的湘 西首站码头，川盐在这儿上税，然后直接沿着 酉水河下行至保靖、王村、乌宿、凤滩、沅陵 等码头，各码头均以骡子和脚夫作载体，将盐 运输到各大盐局。

1916年，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实质是不 堪盐局打压，带领二十几名老百姓冲进盐局奋 起抗之，贺龙用两把菜刀将税警队长砍死，缴 获 15支步枪，2支手枪和九千多斤盐。放了税 局关押的俘虏，他下令将这些盐全都分发给穷 人。川盐古道，促成了贺龙元帅的传奇人生！

酉水两岸，烽火千年，应该埋葬了太多的 往事，太多的记忆，太多的不该！魏家寨和里 耶时为一条沧桑的老街，它们见证昔日繁华喧 嚣，却为龙山、保靖两县均分划之。

“白河上游商业较大的水码头名里耶。川盐入湘，在这 个地方上税。边地若干处桐油，都在这个地方集中”，在沈 从文先生的散文《湘西》中，天下秦城，谓之里耶！其实里 耶它不仅仅一个地名，而且是由无数个土家村落堆砌起来的 文化符号。  

月明星稀的晚上，你可以坐在里外城，看 魏家寨码头，看里耶古镇，或者它灯火通明， 却什么也不肯说。那些骡子和背夫走出来的细 窄的小路，那些浸透汗水的纤绳和船弦，一轮 挂在天边却分不出是什么朝代的月亮，都成为 久远的事情了。今天，当你靠近川盐古道，依 然会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