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胡周崇
古城西安的东郊有一条河,它就是“八水绕长安”之一的浐河。浐河日夜川流不息,声声浪涛如泣如歌,好象在诉说,在诉说一个悲喜交加的故事。
文革前的一天上午,西安市公安局的门口匆匆忙忙走来了一位中年工人。他身材瘦小, 穿一身工作服,见人也不会说个话,只会嘿嘿笑着敬烟,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他叫王志亮, 是西安巿灞桥区西北第一印染厂的工人。这些天,他正忙着为老婆、娃跑户口呢。老婆是郊区农民,患全身性风湿关节炎正卧病在床,不能下地干活,儿子又小,生活十分困难。他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老婆、娃,实在是忙不过来。他想把老婆、娃的户口转出来,迁出农村,迁入城市,以减轻生活负担。谁知报告打上去几年了,也没个音讯。
市公安局看门的是个热情的老头,很同情他,就说:“老王啊,你这样天天跑也不是个办法呀!”他说:“咱一个平民百姓,一没熟人,二没门路,又有啥办法呢?”看门老头听了,也只有摇头叹气。
昨天,老王又来跑户口,看门老头告诉了他一个重要情况,说明天上午省里一位大干部要来市局作报告,并给他出了个点子,让他也来个拦车“告状”,把报告递上去。
听说要拦大干部的车,老王吓坏了。他平时见了厂里的小干部都吓得躲,哪有胆量去拦一个大干部的车呢?
看门老头见他犹豫了,十分生气,说: “怕啥哩?戏里秦香莲都敢拦包公的轿子告状,你一个大男人连女人都不如了?再说,干部再大也是人呀,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在看门老头再三劝说下,他才下了决心。
第二天,他下了夜班,就乘公共汽车往城里赶。他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等他来到市局门口,小车早进去了。看门老头见他来晚了,又气又急,说:“唉!看来你还得这样等下去!”老王也没办法,只好取出旱烟袋,蹲在门口吸起闷烟来。
看门老头叹了半天气,突然眼睛一亮,对他说:“有办法了!”
“啥办法?”他收了烟袋锅,站了起来。
看门老头说:“今天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也学戏里,来个春草闯堂,端直进去找老胡!”
“这——能行吗?”他又忧豫了。
看门老头说:“能行!不然咋办呢?”
老王犹豫了半天,一跺脚说:“为了老婆、娃,今天我豁出去了!”说完,就端直往里走。
在会议室门口,一个警卫拦住了他,问他找谁。他说:“我找老胡。”警卫问他:“是哪个老胡?”他说:“就是省里来作报告的老胡。”警卫上下打量他半天,才进去把秘书叫了出来。
秘书见了他,问他是谁。他说:“我是灞桥的老王,找老胡有急事。”秘书见他口气这么大,也不知道他的来头有多大,所以不敢怠慢,就进去通报了。
一会儿,秘书出来了,告诉他说:“老胡正在作报告,让你去会客厅等一会儿。”
“能行!”他就随警卫来到了会客厅。
会客厅里摆着沙发,茶几上放着高级香烟。老王没见过沙发,以为是椅子,就一屁股坐了上去。谁知用力太大,他被沙发垫子弹了起来。他吓坏了,没敢再往上坐,就在一旁蹲下来,又吸起了旱烟。
他刚吸完一锅旱烟,就见秘书领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了进来。那位干部个子不高,但很精神,穿一身中山装,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向老王伸出手来,用浓重的湖南话说:“老王, 你好,让你久等了。”
老王见状,连忙站起来用双手握住了老胡的手,说:“没啥,没啥。老胡,你好,你好。”握完手,他连忙从怀里取出“宝成”烟让老胡吸。虽说这烟才一角多钱一包,但在他看来已经很高级了。这烟是临来时,他特意买的。
老胡见了,笑了,拿起茶几上的“中华” 烟,让他吸,说:“老王,这烟好,还是吸这个。”
老王却客气了,摸出旱烟袋说:“我还是吸这个,这烟劲大、过瘾!”
老胡点燃了香烟,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话。他吃过沙发的亏,没敢坐,就在一旁又蹲了下来,说:“俺老陕蹲惯了,我就蹲这吧。”
老胡见状,哈哈大笑,说:“真是陕西八大怪,櫈子不坐蹲起来!老王,你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老陕啊!”
老王嘿嘿笑着,连连点头。
老胡吸着烟,看着他,问道:“老王,你是什么时候跟我参加革命的?我怎么想不起来啰!”
这一问,把老王问傻了。他知道老胡误会了,把他当成老部下了,就连忙站起来,说:“老胡,我是西北一印的工人,叫王志亮,今天是为了老婆、娃的户口问题才来找你的。”说着,他就把转户口的经过说了一遍。由于嘴笨,说了半天,他也没说清楚。
老胡也不着急,耐心地听着,等他说完后,就问他:“老王,你给爱人和娃娃转户口,报告带来了没有?让我看看。”
老王连忙从怀里取出报告,递了过去,说:“这就是报告。昨天晚上我又让人抄了一遍。”
老胡看了报告,站起来说:“老王,这报告就留在我这里,你就不要再这样天天跑了。你回去要安心工作,照顾好爱人和娃娃。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老王见老胡这么好说话,连忙说:“老胡,那就太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老胡笑了,说:“战士就是要战,干部就是要干,我们当干部的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干部不干还叫什么干部?老王,以后有事,你还来找我。”
“能行,能行。”老天激动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从局里出来,他高兴地一路哼着秦腔,来到了大门口。看门老头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他说:“我带着宝(保)成烟,还能不成!”
看门老头听了事情的经过,竖起大姆指连连夸道:“人都说老胡是清官,真是名不虚传啊!老王,你知道老胡是谁吗?”
“不知道。”老王实话实说。
看门老头说:“他就是中央来的胡耀邦。”
听看门老头这样说,老王吃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他连连埋怨看门老头,没早点儿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看门老头说:“我早告诉你,你还敢去找他?”他听了,嘿嘿嘿地笑了。
不久,老王老婆、娃转户口的准迁证就办下来了。本来故事到此就可以结束了,谁知节外生枝,由于一些干部的腐败,使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完美。正所谓泾渭分明,清浊立辩。
准迁证下来了,老王挺高兴。可是一看准迁证,他就傻眼了,上面只有他儿子一个人的名字。他就拿着准迁证,去找车间书记了。准迁证就是这位书记找他谈话时,交给他的。他问这位书记:“咋光把娃一个人的户口迁出来了,俺老婆咋没相呢?”
这位书记说:“人要知足,能把娃的戶口迁出来就不错了。俗话说,活人,活人,不就是活娃吗?”
他一想,这话也在理,就没有再追究这件事了。
文革中,这位干部的丑行败露了。原来是他伙同保卫科长,利用职权,用偷梁换柱的方法,将其老婆的户口从农村迁入城市,并将儿女们全都带了出来。老王得知后,十分气愤,几次见了这位干部都想上去搧他的嘴巴子,心想:世上的事都是让你们这帮贪官污吏办瞎了。他想再去找胡耀邦,但听说也在挨整,比他还冤枉,就把这事搁下了。后来胡耀邦复出,有人鼓动他再去找“老胡”,他摇头说:“算了,娃都大了,还麻烦人家干啥。”如今,老王早就退休了,一家人就住在浐河边上。
浐河在诉说,在诉说一个令人悲喜交加的故事,留给了我们多少启示,怎不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