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林秀华
文/林秀华
腊月寒梢尚未远去,桃花已闹枝头报春。大年初四,我们一家人驱车北上韶关南华寺观光,一路饱览粤北初春风光,品尝特色美食,在路边一间小店小憩时,遇上了久违的河鱼干,我毫不犹豫就掏钱买了一大包。待到梦寐以求的河鱼煲上桌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寻找当年香醇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的河鱼煲,又勾起了我童年无尽的回忆。
在粤西山区信宜明堂大队,在四面环山的小山坳里,一条蜿蜒的公路从村尾贯穿到村头,一条弯曲小河从村头流到村尾,一直窜到我家门前的小水库,真可谓山青水秀,绿树婆娑,依山傍水,景色宜人。而我的家恰恰就在这个前有明静如镜的水库,后有小河环抱的的小山坡上,小山坡则处处郁郁葱葱,时时鸟语花香。远近闻名的天马山旅游景区就从我家门前的公路经过,明堂河的源头就是离我家不远的天马山脚下呢。你能说这风景不美吗?
小山坡上有一条村,叫茶亭村,住着二十多户人家。虽说不上人杰地灵,倒也民风淳朴,崇尚文化,推崇礼仪,谈笑风生中可见文采,举手投足处则呈武略。在父辈的耳濡目染中,我少年时代就知道了诸葛亮和司马懿,认识了孙大圣和牛魔王,了解了西门庆和潘金莲……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喝水。茶亭村就靠着这一山一水养育着二百多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我最欢乐的童年时光,这里绿树婆娑,蔬果遍地,屋背后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明堂河一直流淌到门前的水库。
一到夏天,我们就赶着生产队分给各家放牧的牛,到河边上放牧,男孩子则光着上身着黄麻短裤在河里游水嬉戏,捉鱼摸虾;有时玩得不过瘾,就干脆直接趴在牛背上把牛赶到水库对岸的山坡上放养,高个子小孩则干脆就在水库里玩起了“水仗”。此时手掌般大的鱼被惊吓得高高的跃上水面,真有“鲤鱼跳龙门”的欢乐奇景,好运气的还会抓到三两条鱼作为晚餐的佳肴……我们这群放牛娃往往要玩到夕阳西下时,等到大人催赶才依依不舍地骑着牛哼着革命歌曲回家去。那快乐的情景,堪比宋代诗人雷震的《村晚》——“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
遇上春夏农忙时节,大人们把牛赶去犁地耙田了,也是我们这班放牛娃最放松的日子。于是我们就聚集到土地庙旁的水库岸边钓鱼了,几十支钓鱼杆齐刷刷的一字儿排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时有被钓起来的鱼儿。一会儿,就有几条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鲤鱼被钓上来,那可是一个极其壮观的钓鱼场景啊。
在我们的村子里,最出名的钓鱼高手自然就要数我三哥了,人们总说他有“食神”,每次钓鱼必定“满载而归”,总要比同伴收获得多几倍,有时只垂钓几分钟就能钓上几条手掌般大的鱼,简直要让人嫉妒!
三哥每次去钓鱼时,我母亲都会用一根稻草缚住铁镬的扣环,不知是巧合还是灵验,三哥每次钓鱼从未有过空手而归。我不知道母亲这一举动是否迷信,至今我仍无从考究,但至少是一位纯朴的母亲对儿子出门钓鱼的期盼与对灶君神最虔诚的祈祷。
一年“七月流火”的一天,一位七十多岁的唐老伯早早就从三四公里远的西镇大队赶过来霸个“头位”下钓,可是他足足蹲了一个上午,竟连一只河虾也不愿上他的钩。这时我三哥也出来钓鱼,恰恰挨在唐老伯的身旁下钓,才一袋烟的工夫,三哥就钓上了两三条又肥又大的鲤鱼,银闪闪红彤彤。这时的唐老伯只有眼光直钩钩的看着三哥,愤愤的不停地说着一句:“这小孩真是欺负不得,欺负不得!”然后正要悻悻地溜走时,三哥竟又钓起了一条六七十公分长、近八九斤重的大红鲤鱼!
这时,插秧归来的社员刚好从土地庙经过,目睹了这条大红鲤鱼的“芳容”及三哥的“战利品”,纷纷竖起大拇指对他高超的钓鱼技巧赞口不绝。
都说“树大招风”一点也不假,三哥那年中考时(其实只是初二毕业升高中考试,当时的学制是没有初三的,我当年念的九年制教育就已经是高中毕业了),名列全公社第二名,就小有“名气”了,再加上他又钓了一条特大的鲤鱼,名声就更大了,因而竟有大队干部嫉妒他不参加生产队插秧劳动(其实三哥那天因患感冒请假在家)而去钓鱼,竟放出狠话,“不让他上高中!”
事后,我父亲几次到大队干部家登门道歉(当然就少不了捎带几条鲤鱼作手信),三哥才得以继续他的高中学业。大队干部的一句话往往主宰着一个人的命运,在荒唐的“文革”,才真会有如此荒唐的故事呢!
夏季白天里最大的乐趣是钓鱼,而冬季夜晚最快乐的便是堰河捉鱼了。
每当夜幕降临,明堂河便有大大小小的河鱼成群结队从水库逆流而上觅食,晚饭过后的七八点正是堰河捉鱼的好时机。堰河捉鱼,就是在河流的上游筑起沙堤将河水截流向其它小河汊,然后在下游放置“渔笱”(一种竹制渔具,笼形而长,两头有口,口小腹大,进口插逆向竹片,鱼得入而不得出),人们就从上游把河鱼驱赶至下游的渔笱里。堰河捉鱼,是一项较大型的捉鱼工程,一般要有七八个人合作才能完成。因此我家常与杨家一起合作堰河捉鱼。大人们的主要工作就是修筑沙堤堰河与捕捉河鱼,而我与杨家的小孩阿茂就负责提火篮给大人照明捉鱼。每次堰河捉鱼都会有丰硕的收获,少则几斤,多则十几斤。
时值寒冬腊月,寒风剌骨,手脚冰冷,但是我们一捉起鱼来,浑身是劲,追捕河鱼快乐的叫喊声、欢呼声,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从上游一直飘到下游,飘荡在皓月当空。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们提着火篮背着渔篓满载而归,大人们就说说笑笑,小孩则还放声高唱,银铃般的歌声飘扬在幽静的夜空……我想,如果用“渔歌夜唱”来形容那快乐的情景,就再恰当不过了。
河鱼捉回来了,接下来最忙的一个人就要数我的母亲了。在我们的村子里,女人一般是不下河捉鱼的,这大概也与渔民的女人不出海打渔的习俗差不多吧。这时,母亲就会从半睡半醒中拖着潺弱的身躯,把我们捉回来的河鱼清洗干净,放进铁镬里烘干。到了白天,她会把吃不完的鱼虾分别装在不同的簸箕里晾晒,将河虾晒干搓去虾壳做成虾米,留作招待客人或制作糯米虾饺。母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勤鱼懒肉”。她话里的意思是说,勤俭的人会去捉鱼,而懒惰的人才会花去买肉吃。
逢年过节,堂姐秀惠一家常来探望我们,这时母亲就会把精选上乘的河鱼干拿出来,加上自家制作的豆腐干(也叫“豆饼”)、再配上大蒜苗等调味料,放进一只早被柴火熏得黑乎乎、锅内却釉光可鉴的砂锅煲里文火焖炖,不久几十米外的村里人准会闻到我家香喷喷的河鱼煲了。尽管村里人在逢年过节也少不了杀鸡宰鸭等大鱼大肉,但我家的河鱼豆腐煲,却是村里很多家庭所没有的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堂姐夫在城里工作,是个“见多识广”的国家干部,对我母亲烹饪的河鱼豆腐煲,总是赞口不绝,觉得回味无穷。
我家兄弟年幼,挣的工分少,母亲也体弱多病不能下地干活,是生产队的“超支大户”,也就没有更多的钱去买猪肉吃,而我们兄弟几个也牢记母亲的教诲——“勤鱼懒肉”,常去河里捉鱼捞虾,再加上母亲持家有道,就算被城里人视为珍品的鱼虾,在我们家也从不短缺,在母亲的釉光可鉴的砂锅煲里,总是煲着满满的上等河鱼,一家人都吃得开开心心,“肠饱肚凸”打嗝儿。
在母亲的河鱼煲里,满满的盛装着有滋有味的幸福,也许就是勤劳节俭的母亲赐予儿女别样的幸福吧!这也许就是明堂的山水赐予她儿女们的恩泽吧!
岁月流逝,历史更迭,若干年后,我再次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曾经荡漾碧波的水库——钓鱼的乐园,变成了一潭死水的小山塘;曾经汩汩流淌的河流——堰河捉鱼的乐土,干涸成了荆棘丛生的小溪。昔日欢蹦乱跳的河鱼,早已被人们用电鱼机捕捉得几近绝迹。
环境的污染,生态的失衡,昔日梦寐以求的母亲的河鱼煲,留给我的唯有对故乡无尽的追忆。然而,在我的故乡,留给人们追忆的又何止母亲那风味独特的河鱼煲?
母亲的河鱼煲啊,你就永驻我的梦中吧!故乡的小河啊,你就永远流淌我的心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