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焘挽朱晴轩联赏析
文/朱亮辉
一日,为重修的邵阳板桥泥湾朱氏宗祠策划文化长廊建设,翻阅《朱氏四修族谱》,在《文献录》里,读到光绪十二年“商州绅民谨记”的《晴轩公莅任陕西商州协功德碑》和一组(四副)挽朱晴轩的对联,其中有《如弟魏光焘挽晴轩公》联:
生入玉门关,迥忆十年同甘苦;
死遗铜面具,那堪今日共酸辛。
朱晴轩是我的高祖父,邵阳板桥人,名正和,字晴轩,班名荣昕,号国屏,生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殁于光绪十九年(1893)。魏光焘,邵阳隆回人,是清末重臣,曾任陕西巡抚、陕甘总督、两江总督等职,一品大员。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怎会以“如弟”的身份为晴轩公作挽联呢?原来他们都是湘军将领,且是上下级关系的同乡好友。《朱氏族谱》荣昕条目是这样的:“……清授建威将军,晋授光禄大夫、头品顶戴。提督军门,拉利巴图鲁,任陕西商州协镇都督府行……”查百度,协镇是清代对副将的敬称,属二品武官。可见晴轩公还是有一定身份的人。他出身贫寒,青年时因生活困顿毅然投军,因作战勇敢,封为“巴图鲁”。随左宗棠、魏光焘征战西北。在《朱氏族谱》《文献录》里,有“纶音”(帝王的诏令)载:“……兹因尔进剿西宁回逆,并攻破小峡口出力,赏赐尔为建威将军,锡之诰命……”“于新疆南北两路肃清案内出力,赏赐尔光禄大夫,锡之诰命……”云云(“攻破小峡口”即同治十三年,左宗棠指挥的在西宁以东五十里地的小峡口地区的著名的西宁战役;“新疆南北两路肃清案”即左宗棠指挥的收复新疆之战)。晴轩公参加了甘肃西宁平乱和收复新疆这两次重大战役,并立下了赫赫战功,受到了朝廷的赏赐。同治七年(1868),左宗棠督办陕甘军务,调魏光焘办理营务,因功加二品顶戴,赏换“西林巴图鲁”名号,光绪初,魏光焘补甘肃按察使,继升甘肃新疆布政使。晴轩公的这段从军历史,正好与魏光焘在西北的军旅宦迹相吻合。《晴轩公莅任陕西商州协功德碑》载:“军门莅商而已四年矣,大德丰功,信难指数。玆撮其要约略而言:当军门莅商州之始,城郭不完,闾阍罄洗。倘非借廉役勇,则保障难期,堤防不固,田园荒芜。倘非措款兴工,则污邪是惧。助宾兴以励士气,修书院以振文风。敬老树坊,玆幼设局。凡有益于民者莫不竭力经营,精心运用,一丝不紊,百废俱兴。”可见,晴轩公从军从政皆有善誉。
光绪十二年(1886),晴轩公丁父忧回籍。此后放弃了迁升机会,卸官乡居,至光绪十九年(1893)壮年病逝。其时魏光焘丁母忧回邵阳原籍,闻噩耗,饱含深情地撰联挽悼,是否亲临悼念,没有文献记载。但因二人为同乡,魏又丁忧在乡,且从“死遗铜面具”去推测,可能是亲临了悼念现场,并做了生死告别。
旧时,结拜兄弟,年长的叫如兄,年幼的叫如弟。魏光焘生于道光十七年(1837)长晴轩公六岁,自称“如弟”,一是自谦,一是尊重逝者。可见二人的亲密关系非同寻常。
上联“生入玉门关,迥忆十年同甘苦”,作者深情地回忆了与“如弟”征战西北的亲密过往和艰苦处境。“玉门关”地处被称为春风吹不到的“绝域”甘肃戈壁滩上,是重要的军事关隘和丝路交通要道。《后汉书·班超传》载,班固久在绝域,年老思归,上书曰:“臣不愿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意思是:我不敢奢望能回到酒泉郡,但愿能活着进入玉门关。上联首句应脱胎于此。魏公引用班固的典故,足见他对晴轩公的赏识和赞扬,同时也极写了他们以身许国的决心和自然环境的险恶。“十年同甘苦”言二人长期苦乐同享,冷暖相知的战友情谊。
下联“死遗铜面具,那堪今日共酸辛”,写生死相别的万般哀苦。“铜面具”是指古代将士出征时常戴之以作防护和威慑敌人的铜制面具。晴轩公逝世后,他的面具盔甲以及七卷纶音都作为家族的荣耀供奉在朱氏宗祠里,惜后来宗祠都作为封建族权的象征遭到毁坏并收归国有,这些珍贵文物也不知所终了。“死遗铜面具”既写出了晴轩公的英雄本色,又刻画了魏公睹物思人的悲痛心情。“共辛酸”与上联“同甘苦”相照应,意在反复强调二人的深情厚谊。“那堪”,更是将感情推向了高潮。不是生死契阔的兄弟,感情哪有如此真切!
魏光焘是朝廷重臣、封疆大吏,对于下属的病逝,亲撰挽联以致悼念,绝无做作应付之态,而且既有深情的往事回忆,又有悲痛欲绝的生死告别,可谓是肝胆相照!这既体现了魏光焘关爱下属的为官风范,更表现出他的大度和格局。
对联生对死,玉对铜,门对面,同对共,甘苦对辛酸,对仗工稳。足见魏公严谨慎重的属对态度和纯熟精准的遣词技巧。
2022年6月,在《资江潮》微刊读到《抗日英雄魏光焘》一组文章,最后附有“魏光焘诗联”,未见这副对联。为抢救先贤遗作,我在“留言”里录了这副对联,为研究魏光焘的学者们提供一些素材。《资江潮》微刊回复我:“谢谢先生对资江潮微刊的关注和支持。”而后,我又将这一发现微信呈告了《抗日英雄魏光焘》作者之一的邹宗德会长,邹会长回复我说:“这是一大发现。”并嘱我写文推介这副对联。于是写了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