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春培
天滚着天,月撵着月,时令一进入深秋,粮食就在农人笑靥的映衬下堆满院落,柴禾也尾随着在合适的位置安营扎寨,蓬松着蹲在房前屋后。它是另一种粮食,是温暖的象征,更是家的一部分。
俗话说得好:“开门过日子七不差,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七件事当中,柴居于首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米无柴,也空留生米难成熟饭的遗憾。家中烧柴充足,才能有一日三餐的馨香,心里才踏实而有着落、得以安宁。浓稠的日子中,一天天走过去又走过来,淳朴的岁月里,一个个柴禾垛高起来又瘦下去,瘦下去又高起来,起落更迭间,柴禾最懂农人的饥馑与饱暖、干瘪或丰盈。生在乡村、长在乡村,柴禾垛给了我朴素的回忆,在精神获得滋养后,它又时常萦绕进我的梦里,袅娜成温暖的样貌。
家乡的柴禾垛大都是玉米秸秆,一捆捆紧凑而有章法地摞起来,就浑然成一个小小的“山丘”。堆柴火垛是个技术活,讲究的是整齐有致、松紧适度、缝隙匀称、高度相当,要把柴火垛堆得有模有样,看起来美观,用起来结实,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它需要耐力、细致,更需要一颗扎根黑土地的安稳之心。刚堆好的柴火垛,像朴实憨厚的庄稼汉子穿上了得体的新装,站在房前屋后,撑起了农民的尊严和底气。厚实的柴禾垛不仅是温暖的缔造者,更是快乐的始发地。
秋天的柴禾垛是画里的剪影,篱笆旁的牵牛花慢慢攀上它的身体,这面蓝紫相映的喇叭花开得正艳,那面爬山虎的身子就葳蕤过来,撑起一片鲜亮的绿,倭瓜须儿也顺势爬到高处,在柴禾垛上垂下几个硕大的果实,馋涎着人的食欲。不经意间,你也许会发现几个泛黄的大葫芦,不知何时竟睡在了柴禾垛的怀里,像老人一样安详。
飘雪的冬天,是柴禾垛最丰腴热闹的时候,也是庄稼人最休闲的时光。黎明有一只鸡叫,整个村子的鸡都跟着叫起来,它们从鸡窝里溜达出来,扇动翅膀跳上柴禾垛,扯开喉咙开始了一天里最为嘹亮的歌唱。麻雀们顺着柴禾垛的缝隙钻出来,扑棱棱往外飞,一会儿站在电线丝上,一会儿落到树杈间,一会儿又跳回地面,频频点头觅食,来去从容,像风一样洒脱又自由。卧在柴禾垛旁的大黄狗,睁开惺忪的睡眼悠然起身,然后惬意地伸个懒腰,踩着不紧不慢的步调到外面“巡逻”去了。柴禾垛俨然成了土鸡刨食闲卧的休养园,麻雀们安营扎寨的根据地,看家狗避风御寒的安乐窝。与此同时,它更是农家孩子的欢乐场,明月朗照的夜晚,房前屋后的柴禾垛便成了我们捉迷藏的最佳场所。玩累了,就躺倒在垛上看星星,夜空那么高远,星星躲躲闪闪,迷离了我们的眼睛,却从没动摇我们畅想的心……
北风呼啸而来,寒风摇得树木哗哗响,灶里的柴禾却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温暖如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热炕上,说着闲话,唠着闲嗑。聊年景收成,说婚丧嫁娶,论人情往来,谈凡尘琐事。想到哪说到哪,不用斟酌语言的搭配是否合理,不用掂量语调的拿捏是否恰到好处。在东家长西家短的散漫交流中进入梦乡,真的有无穷意味。
“又见炊烟起,暮色罩大地”,是渐行渐远的乡村暮景炊烟图,是一首远去的歌谣,唱着世世代代对土地的眷恋,唱着朴素岁月里的烟火人间。许多年过去了,柴禾垛正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视线,曾经在灶口旁忙碌的亲人也垂垂老矣,可那份温暖却穿透漫漫的光阴,依然流淌着心底不散的爱与暖。
我小心地,把熟悉的柴禾垛安放在心里,让那一丛丛火苗点亮心空,让那一缕缕炊烟牵绊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