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 逊
中华文化,灿若繁星。先秦诗文、汉代大赋、魏晋风流、隋唐诗歌、两宋填词、元代戏曲、明清小说,上述所标,在历朝历代各领风骚,一时所宗。其实,清代除了小说之外,各类文体可以说也是大放异彩,故而有人说,清代是中华的文化的总结。也有人说,这是传统文体的回光返照,日薄西山,因为清代之后,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古文风流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白话文。
然而,不管怎样,有清一代文学,其他姑且不说,就拿填词来说,想必艺术造诣不逊两宋,清词三大家纳兰性德、朱彝尊、陈维崧为其杰出代表。
于笔者来说,或许是对古文学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吧,研究生的时候报考的就是古代文学明清方向,只因特殊的原因临时改成了语言学;也或许是受电视剧《康熙王朝》的影响,清国重臣纳兰明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爱屋及乌,近段时间,翦灯夜读了纳兰性德的《纳兰词》三百零六阙,所花时间如研读《诗经》三百零五首。读后颇有收获,也颇有感受,这让我明白了为什么总会有人“轻时人之所重,而重时人之所轻”。纳兰公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纳兰性德,字容若,词如山谷幽兰,悠悠,绵绵,渐渐,温馨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心怀。
他的生命,在三十一岁便戛然而止,宛若流星泻地,倏忽一瞬。然而,其光芒却永久地照亮了中华文化之天空,如灿烂的恒星永远地高悬于太空之上。
他的词,直抒胸臆,直白袒露,缠绵悱恻,凄婉真挚,像堤岸的烟柳轻抚着大地,像春天和煦的微风,柔柔地抚慰着蹀绁士子的伤痛,轻轻地安抚着闺阁佳人阻滞的心。因为其真,因为其情,说了他们想说但不好说的内心世界。
他的真,在于不依傍权势,不凭借祖荫,如上所说,轻时人之所重,而重时人之所轻。其父纳兰明珠与索额图两人一起,曾是康熙帝国大厦的柱梁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势延八方;其本人也曾作为康熙的侍读。按今天的观点,近水楼台先得月,天时地利人和占尽,若想卖乖投巧,博个一官半爵易如探囊取物。可他对门第身世并不注意,心“常有山泽鸟鱼之思”,“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他喜与志同道合的文友交往,亲近,如朱彝尊、陈维崧、吴兆骞等,专事填词。有宋以来,词渐渐博兴,可摆脱不了词为小道的命运,仅作为士人陶冶性情之作,并不登大雅之堂。当年的苏轼,在整理自己集子的时候,特地把诗文放一起,而词另作一本。在清代亦如此,文士大多重诗文,轻填词。
容若如此,确有不识时务。不仅如此,他对文坛一代宗主王士祯所倡导以宋诗为宗、作诗以宋诗为范本的做法颇为反感,与吴兆骞、朱彝尊等人公开予以抵触。可见其不合于流俗。
性格无矫情,展现给朋友给世人的不是豪门的纨绔习气,而是真性情。故而,人们总喜欢把他与北宋的晏几道放在一起,被称为“晏小山”——他确实在各方面与晏几道有着惊人的相似,不同的是,纳兰性德生命太短,令人有太多的遐想。
纳兰性德的词之柔、之婉、之细、之缠绵,想必与其天生多情有关:“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他天生情感丰富,有着一颗孤独而忧伤的心,深刻的孤独带给他的是无情的痛苦和不被理解的愁闷。在他的词里找不到欢乐的句子,他的感伤和愁绪使众人不禁会问:“为何他什么都有,却还是不快乐?”
这是一个秘密,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那才情品行如谜一样完美了满汉文化融合之初的历史,留给世人“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悬念。
他与表妹相互相爱而没能结合,表妹最终被康熙打入冷宫,从此“谁省,睡省,从此箪纹灯影。”与卢氏结婚,婚后二人琴瑟相和,“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栏曲处,同椅斜阳。”然而这段爱情并没有持久,卢氏红颜薄命,婚后四年便离开了容若。这加深了他的悲痛,以至于“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缸。忆生来,小胆怯空房。”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又与官氏结合,却对官氏或许只是由一个谢娘到另一个谢娘的过渡罢了,所以“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最后他与江南艺伎与沈宛的结合,是才华横溢相互倾慕的碰撞。无奈人生诸事不由己,行步总被尘丝牵,这段感情不为世俗所容,后被迫分离。他似乎对这段分离始终耿耿于怀,似乎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甚至在他生命垂危时,“近来怕说当年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几分自责,几分自嘲,他或许也认为过这段分离是冷落了一个不该冷落的人才会对她身怀歉疚。
如此多情的男子,为世所稀,但他多情反被多情误。“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梁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明月中。半生以分孤眠过,山枕檀痕涴。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花样画罗裙。”不论这首词是容若回忆与哪位伊人相处的情景都已无关重要,爱情随他的心一起埋葬在那不朽的历史长河里。
与朋友交,剖肝沥胆,坦诚相见,甚至“人百负己而不恨。”这一点,与自负“人间富贵花”的纨绔子弟迥然相异。他与朋友交往,仍然是真,是诚,是推心置腹。
在所读的纳兰词三百零六阙当中,很多是写与朋友交往的,不管长亭送别也好,还迢迢唱和也罢,抑或是挚友深情,都足见其心之真、之诚。与他交往的朋友当中,不乏文坛巨擘,如吴兆骞、张纯阳、朱彝尊等。
当朋友得意时,他也跟着得意;当朋友失意或者仕途乖蹇时,他也跟着捶胸叹气。当朋友落难时,不顾风险东奔西走,四方求助,比如营救发配边疆的吴兆骞,他没少费精力。
人生若得知己如此,足矣。这是后人兴发之叹,如我。
斯人已矣,遗风犹在。
若得一闲时,一闲处,一杯茗,若再求一卷书,当为《纳兰词》。
在其浩瀚的词海里,熏染一下其偶发逸飞之豪情、横溢的才华、博大的胸怀、独具的人格,还有其绝妙的文字。
这宛若心头吹来一缕柔和的风,吹去了傲气、娇气、霸气、激愤气、粗俗气、痞子气、卑微气、小市民气,便增加了秀气、静气、灵气、自在气、富足气、高贵气。
如此,若与容若促膝而谈,如沐春风而心旷神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