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立榜
昨天,我回乡下老家看望母亲。
在纷飞的雪花里,看见寨前的球场上搭了一个简易帆布篷,一对外地夫妇在里面用机械加工棉被,很冷清,没有一个围观的人。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一阵感伤,旧时惊雷一样弹棉的热闹场景浮现眼前……
小时候,每年临近冬季,就会有外地人进村来“弹棉花了!弹棉花了!”地吆喝。待弹匠在某一堂屋宽敞的农户安顿下来后,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张罗着把家里的旧棉被拿出来,找张红纸叫男人写了自己的名字夹在被缝里,交到弹匠那里去。堂屋的一角,一层叠一层的旧棉被堆得顶到天花板。
弹匠佝偻着背,戴着口罩,腰上斜插着一根竹条,超出头顶的那头吊起一张大弓。随着弹匠手中的木槌嘭嘭嘭地敲击面前的“琴弦”,“琴弦”触及的棉花就震颤、翻飞起来,飘浮的棉絮弥漫了整个堂屋。
我们最喜欢看弹匠布线了。弹匠用红头绳工工整整地在棉胎上面摆出蝴蝶呀花朵呀“囍”呀“龙凤呈祥”呀等的图案或字样后,持一根牵引着纱线的竹竿,在空中有节奏地划着弧线,把纱线网得十分细密、工整,一旁的线轱辘噜噜转过不停。
妇女们喜欢凑拢来,笑盈盈地扯扯白纱、揉揉棉朵,议论弹匠的工艺和棉花的质量。弹匠停下工活小憩时,妇人们就拢过去搭讪,你一句我一句地问弹棉匠是哪里人?家里的媳妇是不是白白胖胖的?吃的穿的是不是不跟这里的一样?要不要这里的姑娘嫁到他们地方去?
棉被加工好后,妇女们付了工钱,说了感激的话,就把新棉被扛回家去。晚上,一家人盖了暖和的新棉被,睡得尤其的香,连梦境都分外美好。
岁月荏苒,而今,我们只能看到用机械弹棉花了,乡下人也大多是直接购买现成的棉被,很少去操那份翻新的心了。而且,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棉花被已不再是人们御冬的唯一选择,腈纶被、蚕丝被、羽绒被等等也早就推上了市场。
如今,我在城里搭了个窝,生活条件固然要比乡下好一些。可我们几次接母亲到城里来住,想叫一辈子窝在山旮旯里的母亲多一些享受新时代的城市生活,但母亲来城里顶多住上三晚就待不住了,非要回乡下去跟她那鸡呀猫呀打成一片。
再则,在一次无意的交流中我捕捉到母亲的一个心思——她想回乡下睡她那床婚被。多年前父亲就不在了,陪伴母亲的就只是那床她与父亲一同睡过的棉花被。我何尝不知道呢?那床棉花被不仅能温暖母亲的身子,还能温暖母亲岁月深处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