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志辉
“……惟有书房旧时月，夜夜嘚嘚照疏棂。”夜闲无事，我就着如水的月光，静坐在阳台改装的书房里看书。不经意间，读到宋人刘克庄咏书房的诗。自己与书房间的如烟往事，瞬间就全部涌上心头。
我最早接触到书房，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大约六七岁时。地点，是外祖父家。我的外祖父是个老书先生，一生酷爱读书写字，经常手不释卷。为不受外界的影响，他自己动手，紧挨着正屋搭建了一间偏舍作为书房。一个人住在里面，不准外人随意打扰。书房约一人多高，不足十平方，刚好能摆一桌一椅一张床。书柜嵌在土砖墙上，里面全是书。其中以线装版的居多，也有少部分胶装版的。
外祖父的书房，是我“吃背食”的地方。我每次到外祖父母家里去，他们都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诸如饼干、麻糖和柿饼等好东西，从石灰坛子或谷柜里拿出，悄悄地塞给我，要我躲到外祖父的书房里去吃，不要被别人看见了。这里也是我的“避风港”。我在外面踩坏大舅的白菜踢断二舅的萝卜戳烂三舅的窗户纸，只要飞快地跑到里面躲起来，很快就安然无事了。更是我的“启蒙地”。在那里，通过外祖父手把手地不厌其烦地教，我熟练地从一数到十；用毛笔在九宫格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初中未毕业就读完四大名著；听说仁义礼智信等等……
令人感到万分遗憾的是，外祖父离世后不久，他的书房就被邻居家倒塌的房屋压垮。他的藏书和毕生心血的结晶等，全部被埋在下面……
外祖父对我的学习，看得非常重。我刚上初中，他就要我的父亲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专门准备一间书房。地方，最好能清静点，以免外界影响。可我家里，仅有三间房。一间是灶屋，另两间是房屋，都各有用场，腾不出来。房屋外面，是院子里的过道。经常人来人往，难得安宁……
父亲思来想去许久，决定把我的书房，设置在贮藏粮食和摆放衣柜菜坛子等杂物的二楼上。他自己动手，全家人帮工。把原来做楼面的竹篾拆掉，铺上自己锯的木板。然后放上那张没有架子的老式木床，一头靠墙壁，一头紧挨着柜子。在柜子上放一个旧木箱，当作书桌。再拉一根电线，装一盏灯，就成了。
我的这间书房，简陋寒碜。人坐在书房里，只要一楼有人在说话做事，都听得一清二楚。夏天时，人一进去，好像坐在蒸笼里似的，又热又闷，有时还透不过气来。蚊子们也常常喜欢“落井下石”，昼夜作梗。冬天时，到处是冷冽的寒风，呼呼作响地乱窜，人手脚全部缩进被窝里，还是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四肢都是木的……我的父亲母亲经常责怪自己，说他们没用，没能给我提供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却为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拥有一间专门的书房，感到欣喜万分，觉得弥足珍贵。
书房外，冬去春来。数度梅花开后，我先后考上高中，考取大学。离开书房去读大学的前一天夜晚，我一个人默默地在躺在床上。如烟往事，浮现眼前。想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拿起被子蒙着头，痛哭了起来。我伤心和哭，并不是因为自己一路走来，熬过许多坎坷和磨难，而是因为，我真的舍不得这个地方。我非常了解自己，一旦我从这里走出去后，就再也难得回来了……
我最牵挂和担心的事情，后来果然发生了！我还没读完大学，我那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书房，被一场冬雪压倒了。父亲心心念念想再修，但我们兄弟姐妹都还在上学，连学杂费都要东借西凑，还经常接不上炊，哪里来的钱修？父亲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有心无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一万个不情愿地放下。我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等我们长大有钱了时，父亲却病倒了。不久后，就抱憾走了！
我拥有的第一间真正意义上的书房，是参加工作的第七年。那年九月，单位有同事调出，空出了一套三居室的套房。学校按照惯例，对申请去住的双职工进行综合打分，得分最高的住。我家以多出零点几分的微弱优势，获得了居住权。搬进去时，我们参照上一任房主的做法，将其中最窄的一间辟为书房兼客房。就着里面没有搬走的书桌、书柜和床，购置一台电脑，放进参加工作时买的藤椅，再将几尿素袋子书倒出来摆上去。书房的样子，就形神皆备了。
在这个书房里，我待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考调到县直机关工作。令我懊悔万分的是，因为“利令智昏”，我走时，竟将摸索了多年的“农村留守儿童心理问题研究”教研课题及分层次教学管理法，连同那满满两书架书籍资料等，都扔在那间书房里了！
尔后，我们在县城里买了商品房。请人设计，专门装修了一间书房。几年的时间里，我和儿子读过的书籍，就塞满了整整一堵墙的书柜。其间，我考取了乡镇党政领导班子成员。我的儿子，也顺利地考上省重点高中，考取大学。家庭变故后，我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如今的书房，是量身定做的。地点在生活阳台的东头。一抬头或转身，窗外的风景，就映入眼帘。装好定制的书桌和书柜，摆上电脑、书和茶桌等，书房和茶室，就都有了。
书房约三五平方，这是我的乐园。在这里，我以茶会友，轻松完成了人生路上从拿得起到放得下的华丽转身。以网络为桥梁，结识了许多文朋诗友和志愿者。敲打了近百万字，推介乡土，传承传统文化和红色文化。其中有少许“豆腐块”，还有幸登上过大雅之堂……
“往事莽如迹，且醉糟书房。”如水的月光，还在轻抚着书房。略感疲惫的我，转过身，泡杯茶，站起来。窗外，万家灯火齐明，五光十色。阑珊处，不时升腾起一缕缕似烟似雾又似风的东西，缥缈着淡淡的烟火味……我不禁像阿Q一样，端起茶杯，翘起兰花指，边慢慢地坐喝，边自言自语：室不在大，无花亦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