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梦麟

红楼者，古代闺阁女子之绣楼与卧室。梦者，锦绣华美之春梦，烟云雾散之秋梦，都是永远不能实现的幻想。贾府之大观园中一百多个女子的人生经历，乐极生悲，花飞水逝，都是命中注定，如同大梦一场。这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

金玉良缘。贾宝玉身上佩带的通灵宝玉，原来是上古女娲炼石补天时，备用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其余的仙石都用去，单剩一块遗弃在大荒山青梗峰下。此石“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日久，被高僧茫茫大士路过看到，念咒书符将此石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被神瑛侍者的幻身带到一个“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正当神瑛侍者下世时，金陵石头城荣国府钦赐员外郎贾政之妻王夫人恰好诞生一位公子，“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至此，作者立地出来表白：“看官们须知道，这就是大荒山中青梗峰下的那块顽石幻相。”就取名叫作宝玉。一晃十来年宝玉长大。某日，贾宝玉来至梨香院中，与薛宝钗相见闲谈。薛宝钗乘机要瞧瞧宝玉身上这块玉，贾宝玉递在薛宝钗手中，细细赏鉴，“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上面有两行篆字：“莫失莫亡，仙寿恒昌。”横式篆刻四字“通灵宝玉”。 这时宝钗的丫环莺儿嘻嘻地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于是宝玉讨看宝钗的金锁，“珠宝晶莹，黄金灿烂”，果然两面也有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恰与贾宝玉的八个字相匹配。因此，“宝玉”和金锁的巧合，早就暗寓了贾宝玉和薛宝钗“金玉良缘”的大好姻缘。

木石前盟。林黛玉的前身原是上天“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绛珠草一株。”贾宝玉幻相前身是上天赤瑕宫神瑛侍者。这绛珠仙草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修成个女体”。为了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情愿跟随神瑛侍者下至凡间历劫，以泪代甘露，把“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所以林黛玉一生爱哭，是有先世缘情的。最早的哭是别父进京，“洒泪拜别”一哭；荣国府初见贾母，“黛玉也哭过不住”二哭；见了宝玉后，惹得宝玉摔玉，心里愧疚，一个人在房中“淌眼抹泪”，伤心不已三哭。此后，结识了贾宝玉，情窦初开，日久生恋，遂开哭伤之渠。当面哭，背后哭，做错了哭，作好了也哭。感叹身世不如宝钗哭，怀疑宝玉不了解自己也哭。第二十三回“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写了正处初恋时期林黛玉听到少女青春觉醒的戏文时，起初“十分感慨缠绵”，继而“心动神摇”“如醉如痴”，最后“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第三十二回中，当黛玉听到宝玉背里和史湘云、袭人说林姑娘从来不说那些“仕途经济”“混账话”以后，宝玉又说“若她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她生分了”。林黛玉听后心下忖度，得遇知己，却无从表白，越想越悲，“不禁滚下泪来”。第三十四回“错里错以错劝哥哥”中，宝玉挨打后睡在床上，半梦半醒，“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梦中惊醒，睁眼看黛玉，“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这是林黛玉最厉害的一哭，两眼哭肿。但在临死之前却并不哭了，“一句话一点泪也没有了。”何哉？一生的泪水已经流尽了。因之红学家研究出宝黛爱情悲剧有“还泪说”。  

红颜薄命。贾宝玉梦游了警幻仙子所设“孽海情天、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薄命司”的太虚幻境，仙姑告诉他：“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有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正册都是贵族小姐奶奶，如林黛玉、薛宝钗、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李纨、妙玉、史湘云、王熙凤、贾巧姐、秦可卿等十二个女子。副册是低于小姐高于丫鬟的小妾、姨娘，老爷们的小老婆，如香菱、尤二姐、尤三姐等。又副册是丫头、奴婢，如晴雯、袭人、鸳鸯、司琪等人。每人的判词皆预言各人后来的命运结局。如“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前三字倒读，即谐林黛玉之名。后句“金簪”比“宝钗”，暗点薛宝钗名字，“雪”谐“薛”。光耀艳美的金簪，竟埋没在寒冷的雪堆里，暗示薛宝钗婚后，宝玉出家，她只能空闺独守，冷冷清清。贾元春的判词：“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三春”指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初春”指元春。“争及”，怎及。是说元春的三个妹妹都不及她荣华富贵。“虎兔相逢”，虎年兔年之间是元春的死期。贾迎春的判词最惟妙惟肖：“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子”“系”合而成“孙”字，指迎春的丈夫孙绍祖。他受了贾府好处之后，升官加爵，反而把迎春虐待而死。贾探春判词：“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说探春才貌无双，但最后出海远嫁，天长路远，不能与家人相见。贾惜春的判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暗寓惜春好端端一位侯门千金小姐，落得削发作了尼姑。李纨判词：“桃李春风结子完”“枉与他人作笑谈”。“完”谐“纨”，李纨生下贾兰不久，丈夫贾珠就死了。为儿子操心，等到儿子荣达，安享晚年时，却“昏惨惨，黄泉路近”。妙玉判词：“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冰清玉洁的妙玉，最后被强盗用迷药奸污，劫持掳去，不从遭杀。史湘云判词：“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湘江”“楚云”，句中藏“湘云”两字，史湘云配得郎才女貌的好丈夫，可婚后好景不长，丈夫得肺痨而死。王熙凤判词有多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折了卿卿性命，”“凡鸟偏从末世来”“哭向金陵事更哀”。凡鸟合起来是“凤”字，点王熙凤名字。第一百十四回写“王熙凤历幻返金陵”情节，凄惨悲凉。贾巧姐判词：“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刘姥姥进荣国府告艰难，王熙凤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后来贾府败落，巧姐落难，刘姥姥相救。遇难呈祥，与板儿结为夫妻。秦可卿判词，先出一幅画：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词曰：“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宁”乃宁国府，贾珍与儿媳秦氏私通，丑事败露，秦氏羞愤自缢于天香楼。金陵十二钗，花容月貌的十二个女子，都坠入“红颜薄命”的结局。又副册中的晴雯，判词早说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模样标致，心性灵巧，口齿伶俐。遭人诽谤而死，年仅十六岁。宝玉和蒋玉函互换腰带汗巾事，也预伏人物袭人将来再婚配的命运。

大凡小说故事中的诗词曲赋，都是用来装饰点缀文辞，满可以漏过不看，于内容情节丝毫无损。然《红楼梦》中的诗词，都是人物命运的谶言暗寓，绝不可忽略。如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众姐妹抽花签，上面的诗句是预言红楼女子命运的伏线。薛宝钗最先抽了一签，是一枝牡丹花，“任是无情也动人”，下注“为群芳之冠，大家恭贺”。探春抽一签，“日边红杏倚云栽”，“日边”，遥远之地，暗寓探春远嫁海外。李纨抽花签得“竹篱茅舍自甘心”诗句，“自甘心”，暗寓李纨寡居守节。史湘云抽得“只恐夜深花睡去”花签，“夜深花睡”，暗伏史湘云嫁得才貌双全的丈夫，可惜早年丧命，落得年纪轻轻当寡妇。香菱抽得“连理枝头花正开”花签佳句，预言香菱后来在夏金桂死后，作了薛蟠的正室“奶奶”。林黛玉抽签之前，默默地想着掣一根好签，可拿出一看，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怨”“嗟”，恰似林黛玉的多愁善感。待到袭人，随手抽得诗句“桃红又见一年春。”暗寓袭人将来再嫁。太虚幻境各司各室共一百多位女子，无一个善始善终，真正应了“红颜薄命”的谶言。

邪正气搏。后世歪论邪说的所谓红学家，把《红楼梦》的思想内容归结为：以封建贵族家庭的叛逆者贾宝玉和林黛玉所代表的进步势力和以贾母、贾政、王夫人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冲突，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矛盾。此论简直是胡说乱道，对作者曹公的诬谤。曹公借贾雨村之口品评世人：他说天地生人有两种，应运而生者是大仁之人，应劫而生者是大恶之人。清灵秀气是天地之正气，仁者所秉；残忍乖僻是天地之邪气，恶者所秉。两气地中相遇，搏击掀发而赋于人。秉此气而生者，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生于诗书清贫之家，则为逸士高人；生于薄祚寒门，必为奇忧名娼。贾宝玉应属第一等“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西江月》一词批贾宝玉：“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这是正话反说，明贬暗褒，实则赞扬贾宝玉是生于末劫乱世之人，为情痴情种，这是对社会的嘲讽。

兰桂齐芳。一切文学的主题思想应该惩恶扬善，鞭挞邪恶，批判现实，这才是作者的良心。从这个观点出发，你就读懂了《红楼梦》。所以，贾母的仁、慈，贾政的礼、义，王夫人的顺、从，构成《红楼梦》故事情节的主线。因之，贾母积善成德，贾政忠贞为国，王夫人三从四德，贯穿《红楼梦》整个的思想内容。因为贾母在贾府拥有无上最高至尊的权力，所以《红楼梦》的主旨立意，是通过刻画了贾母的慈母形象表现出来的。首先，老太太不以富贵骄人。“惜老怜贫”，同情贫苦的刘姥姥。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贾母安慰她说：“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我们也有个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你也算看亲戚一趟。”多么慈善衷肯的谈话。其次，老太太不以权势压人。第二十九回写清虚观打醮，贾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将至观前，可巧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慌慌张张，一头撞在凤姐怀里。凤姐扬手把他打了一个筋斗。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哪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的慌。”真是子曰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命贾珍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又一次，宝玉丢玉，骗子做了块假玉来领赏钱，被贾琏识破，就要捆起来。贾母急忙喝住：“琏儿，拿了去给他，叫他去。那也是穷极了的人没法儿了。所以见我们家有这样事，他便想着赚几个钱也是有的。”贾母的善行功德，书中多处有所描绘。第一百十回“史太君临终归地府”，贾母临终之时，拉着宝玉谆谆告诫他：“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放了宝玉又拉着贾兰道：“将来你成了人，也要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希望贾兰将来能够光宗耀祖，光耀门庭。最后郑重叮嘱凤姐：“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吧。”

圣人言：“君子之惠，五世而斩。”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的贾府，至贾珍、贾琏、贾宝玉，正好第五代，革去世职，抄家衰败，应了“五世而斩”的圣言。贾母修阴功，积善德，贻及子孙，从此败而复兴。高魁贵子，兰桂齐芳。贾宝玉的遗腹子贾桂，也会飞黄腾达。庶子贾环，也会“蟾宫折桂，扬眉吐气”。 用了明清小说大团圆结尾的模式，最后，情天孽海，夙缘一了，通灵复原，仙草归真，“形质归一”小说大团圆结局。

【作者简介】范国书，字梦麟，俊公房，国字辈。范武子第92代裔孙，范仲淹第29代裔孙。华东师范大学函授本科毕业，学士学位。曾在隆回五中、隆回九中等单位供职，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