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文化》2022年第2期
文/李福信
经常想起母亲。
母亲一辈子,不是在田园劳作,就是在菜园辛勤,即便到了雨天雪天,冬日农闲,也是穿针引线,在针尖上飞舞忙碌,做着自己最爱的布鞋。
母亲的布鞋,是除了喂猪,母亲最拿得出手的手艺和物件,伴随着母亲的一生,也温暖了儿子的一生。
母亲走了十三年了,但,母亲为儿子做布鞋的场景,布鞋穿在脚上的温暖舒适,总温馨在儿子暖暖的心头。
不自觉,就想起母亲的慈爱,想起母亲的手巧,想起了脚上穿的,母亲做的那一双双布鞋了。
做布鞋,多在农闲的季节,多在无法劳作的雨天,多在瑞雪飘飘的冬日。
有母亲在的冬天,风再大,雪再飘,冰再厚,都不觉得冷。
冬天里,可以打雪仗,可以在结着厚厚冰层的池塘上面溜冰,家家户户都要杀猪打糍粑,距离过年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看着天快要下雪了,捡拾了锄头粪箕,喂食了鸡鸭鹅猪,母亲就可以坐下来做布鞋了,儿子就可以陪着母亲,坐在暖和的火柜里,看针尖旁的母亲贴鞋样,纳鞋底,儿子吸溜着鼻涕,抢着帮母亲穿针线,帮母亲槌鞋样,奶声奶气地读着课本上的故事,给不识字的母亲听。
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会女红嫁不出,这在母亲一辈身上得到了应验。
母亲没有读过一天书,也就无才,但母亲做得一手好女红,做得一双双好布鞋,这在家里买不起胶鞋的年份,让儿女有了脚上的温暖,有了心上的温馨。
一两片碎布条,母亲会如获至宝地收捡好。抽屉里的碎布条积攒多了,也就到了冬天了。
没有了农忙的冬闲,母亲最为快乐。早早地吃完了一日两餐的夜饭,长夜漫漫,母亲将剪刀、抵手、钻子、针夹、针线、小锤、打蜡、浆粑、切刀等做布鞋的物件一应准备妥当,就开始准备着做布鞋了。
做布鞋,先要拿剪好的鞋样纸,铺陈上软绵绵暖洋洋的棕丝,做千层底。然后,母亲将那些碎布条一片一片地用浆粑粘贴到棕垫鞋样上,粘贴了无数层后,千层底就做好了。母亲用小槌锤了又锤,锤紧实
后,再放到火柜里烘干烘透,就可以纳鞋底了。
“妈妈,我帮你穿针。”
母亲就笑意吟吟,看着幺儿放下书本,手忙脚乱、扎巴扎实地穿针引线。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情融融,那是多快乐的场景啊。
母亲用自己织的麻,和自己纺的线,开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鞋底太厚,有时候针穿不过去,有时候针又拔不出来,母亲就用抵手使劲地抵,用针夹使劲夹,儿子也不时地帮着妈妈使劲。
那时候,没有电灯,家里点的是煤油灯,照不起煤油灯的人家,就点松明。就连那陪伴母亲做布鞋、照耀儿子读课本的简陋煤油灯,也是儿子用废弃的墨水瓶做的。
在如豆的油灯下,儿子朗朗读书,母亲穿针引线。母亲讲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也讲刘三姐的故事,给津津有味的儿子听。儿子常想,长大后,我一定要爬上长城,看孟姜女哭倒的长城有多长,我一定要飞上鹊桥,看董永的妻子七仙女有多美。
夜渐深,人未寐,窗外雪花在飘飞。母亲做鞋累了,儿子就讲课本上的故事给母亲听,讲那个雄伟的天安门,那个伟大的毛主席,那个一个猛子扎到河里把鬼子甩掉的小英雄雨来,母亲听得分外神往。母亲就鼓励幺儿,长大了一定要去看天安门,一定要像小雨来一样,勇敢、聪明、勤快。
懵懂的儿子,听话的儿子,一个劲儿点头,那心里的豪情,像窗外的雪花,飘得正猛。
在老家,亲情总是无价。
婚嫁生日,邻家喜事,走亲戚是不能少的。挣工分的年代,有八九张嘴等着吃饭的年代,哪里有钱去亲戚家吃喜酒呢。难为情的母亲就使劲做布鞋,那一双一双的精致美丽布鞋,全是幺儿冬天的夜晚陪伴巧手母亲所做。
亲戚生日了,母亲就精挑细选,估摸着亲戚的脚码,拿出一双漂漂亮亮的布鞋来,再剪一张小小的红纸,准备贴上去。
欢欣雀跃的儿子,就争着闹着抢过红纸,伸出软绵绵湿乎乎的小舌头,把红纸轻轻舔湿,虔诚地、端端正正地,将红纸粘贴在母亲用作贺喜礼物的布鞋上。
然后,母亲牵着蹦蹦跳跳的儿子小手,欢欢喜喜地走亲戚去。
女红是女性的专利,是母亲这一辈人的骄傲手艺。因为看着母亲做得多了,儿子也慢慢学会了补衣服,学会了缀纽扣,学会了缝被子。
儿子带到大学去的棉被,听母亲讲,要比儿子的年龄大。怪不得,每次假期归校,缝那床板得铁紧的被子,儿子的手指会因为针穿也穿不过去,总将手指抵得血印子到处都是。
幸亏母亲给儿子准备了专门用来抵针鼻的抵手,才使大学四年的儿子,因为羞涩从不敢叫女同学帮着缝被子的儿子,把那床老旧不已、板紧不已的被子缝好。
去到大学时,父亲早归西了,哥哥都分家了,姐姐都出嫁了,也是中秋节快到了。
母亲很是高兴。母亲用一马瓢米,到大队代销店里兑换了一个两斤的月饼,回到家里,用菜刀切成了两半,一半留下,给嘴馋的孙子们,一半放到儿子挑着衣服去大学的木箱里,连带着母亲给儿子最新做的那双布鞋。
等儿子挑着一头是木箱一头是被铺的行李到了大学,就分外地想母亲了。每当想母亲的时候,儿子就会打开木箱,看看放在衣服上的那半边月饼,那月饼旁静静躺着的那双布鞋,心里就会好很多。
过了半月,中秋节到了,月亮升上来了。儿子知道,母亲正在祭念父亲,正在祭奠祖先,正在祭供月神。儿子捧出那半边月饼,与同寝室的同学分享。可是,早被干燥的衣服、布鞋吸干了水分的月饼已坚硬如石头,室友都善意笑,都劝不要吃了,扔了算了。
不好意思的儿子,背着室友同学,悄悄地躲在上铺的蚊帐里,一口一口,使劲咯嘣,将饱含着母亲温暖的那半边月饼,细嚼慢咽,慢慢地吃了下去。
那个月亮分外明亮的中秋夜里,儿子又看见了母亲。
梦里的母亲,在敬供了月神,祭奠了祖先,告慰了父亲后,在如豆的灯下,又穿针引线,在针尖上飞舞忙碌,做着自己最爱的布鞋了……
【作者简介】李福信,湖南新宁人,武汉大学毕业,历任过洞口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邵阳市委副秘书长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