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  洁(中南民族大学博士)

作者简介：刘洁，陕西安康人，中南民族大学在读博士，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集入选东莞市文化精品出版项目。作品见于《芙蓉》《草原》《文学界》《贵州文学》《深圳文学》等期刊。曾在中国作家网举办的“包商杯”全国高校征文、“沁朗杯”全国青年文学大赛、“钓鱼城”全国大学生创意写作大赛中获奖。

鼠年转眼半载有余，屈指一算，又逾18个月未见父亲一面。今年春节算算也不过几个月光景。对于春节，我知道父亲最大的期待便是我们几个孩子都能回家团聚。然而随着我们一年又一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由延宕回家的时间，家里的微信群里，父亲越来越沉默了，我心知肚明，父亲已逐渐不再抱持期待。我心里也想去做些什么改变，终究只能以文字的方式，表达内心。

想起2020年的1月，你去车站接我，家和车站不到两小时车程，你竟提前一天就到车站等着。你抽烟一根接一根，我很后悔不该买烟给你，但又纠结，倘若我买些你平时不舍得买的香烟，尼古丁的含量就没那么高吧，这么一想，每次就又会不忘买香烟给你。

在街头，你要买鱼，当时疫情新闻已一夜间铺天盖地，我坚决反对你去菜市场。后来妹妹说你特别喜欢吃鱼，我十分后悔，时至今日，我并不知你究竟对哪些食物感兴趣；有一次，我打算买双黑色皮鞋寄给你，妹妹又提醒我，说你不喜黑色，我心中愧疚又增加几分，也并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如此想来，那些我自以为是给你买的衣服，也未必都是你喜欢的款式。

你时常沉默寡言，我们相见，话总不多，唯你小酌几杯后，才会滔滔不绝。昨晚与你通电话，得知你这些日子在家，诸多亲友相迎，喝酒已是常态。我既高兴你是受邻里亲朋欢迎之人，随着年岁渐长，我日益深刻体悟到人生如白驹过隙，万语千言的问候总不及切实可触的陪伴来得实在可靠，却又忍不住担忧你无形中贪杯伤身。前几年我书生意气，总觉春节吃吃喝喝，既于健康无益，又浪费大好时光，豪情万丈地几番奔赴山海，独自远赴山野支教，自恃情怀使命，未深思家国本相连。父亲，我本可做得更好，可在寒暑假多些回家陪伴你的。而今，我们一年四季唯春节得见几天而已，今生相见相处时日是可掰着手指都可算出来的，一时间竟不禁悲从中来。

前些时日，凤姑姑发来一段小视频，听说她要来广东，你正商量让她带上你自制的腐乳、腊肉给我。镜头里的你，才不过一年多光景，又苍老几分，我这么不怕天高地厚的人，竟然在那一刻感到害怕，偷偷在心底祈求了一回上天。我只回复“不要”，又恐语气生硬，伤你心，安慰说“这里什么都有”。其实，我多想吃你做得手擀面。记得有一年我生日，因为适逢农忙时节，大家都忙着，似乎全家已遗忘了我的生日，我一个人失落地睡下，没想到半夜被你摇醒，你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手擀面。那时，我并无深切体会，迷迷糊糊吃下那碗面又很快睡着了。而今，我每看到面馆，都会想起那碗深夜的手擀面，似乎我的味蕾，关于食物的记忆，只有这一种食物，固执、清晰、热烈地占据着我对于食物的全部记忆。

那天，我晚饭后边散步边和你聊天，挂了电话才发现我们竟聊了一个多小时，这是记忆中我们之间有过的最长时间的沟通，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你说感谢，说我为你感到自豪，说到你勤劳、善良的品格，对我们几个孩子的影响很大。听得出来，你也很高兴，我才知道许多话一定要亲口说出来，如果我没说出口，我就永远不知道我看起来沉默的父亲，心里藏着多少不被了解的轻柔和温暖。

从小到大，只要在家，每天起床都见到你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净整洁；逢年过节，你都要我们挨个地去看望长辈。你无意中说出每次回家第一件事，无论自己是何种境况，都会先去探望长辈，也总会留些钱给老人家。我以前常把尊老爱幼这种话写进作文，把耳濡目染写在纸上，而今回想，这美好的品质，正是你多年来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奠定了我们最坚实的人生根基。前年，我在云南一个朋友家小住了两天，习惯地把凌乱的房间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后来，朋友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发微信给我，说这件事带给他很大的心灵震动，说透过一个房间，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于我而言，这真的只是无意识的习惯。某天，同屋午休的朋友说，自我住了进去，房间从来不曾有过的整洁，让每次午休都变得舒服；我的领导有一天也突然对着我感叹了一句，“你来了是我们部门的福气。”至此，我才明白，这些养分，都是你给予我的，是你所抱持的勤劳与善良，这朴素又简洁的品质，让我坚定有力，温暖开阔。因为有了端正的生命骨骼，我才会不断前进在探寻生命的道路上，才会不断地提升和完善自己，才会不断反思和审视，发现和感受生命，因此更加感恩你赋予的一切。

我不想如那歌词一般“我最大的遗憾，是我的遗憾与你有关”，我只想在我所能意识到、反思到、可做到的此时此刻，用最质朴的语言，向你表达，我最大的心愿：我想在每个繁盛的季节，都能抽空带你看一看春天里的花木，吹一吹夏夜江边的微风，赏一赏秋日的高爽，也想在寒冷的冬天，带你泡一泡温泉。我不写作，不思考人类和命运这些宏大的主题，也不想象平常那样总有看不完的书。我只想和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去吃一碗烧鹅濑，或在周末的午后，吃一吃下午茶，看阳光如何西斜，把我平时健步如飞的脚步缓下来，停下来，看一盏灯在何时亮起，或者只是沉默不语。我要把手机丢在一边，静静看着你刷着抖音，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此刻，我还想对你说：今年春节，我一定回家。时光啊，一年又一年，下一年，我不再写这样的长信。我只想陪你一起，让你如我一样，深切感受到时光的深情与温柔。自此，我生活着的城市，便如故乡一样鲜活，我远方的亲人，每每想起，这远方温煦的日光、热烈的繁花、我日日穿行其间的长街，在提及这一切的时候，也如我提起故乡那样活泼而生动。再不必有思念的忧愁，也无须伤感和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