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栗
巴国蜀地,僰文踪迹,儒释道法,羌人伤存。一沙一世界,一花一菩提。一四川,则是一养怡、一宁静、一酣觉、一大彻……
乐山的大佛,青城的道髻,宜宾的悬棺, 沪州的老窖,阿坝的茶马古道,太白的峨嵋山月……且行且走,在我贴近你的时候,四川,你该是进入我的髓质,和我的血液一起流淌……
有一种生活叫最成都
许多年前,成都是活在大汉朝里的故事。最初的印象里,成都是有了卓文君的当垆卖酒, 把爱情进行了一次全新视角的重组,然后才是三国里机智与谋略的演绎。初看来,成都的美似乎可以忽略它的城池构建与众生浮世绘,你可以措辞严厉地指责她将时光任意地挥霍,或者是乐于安逸、不思进取;但成都,终究会占据你的心灵,在不经意间让你闭目留颜,静静地品味盖碗茶在你的舌苔缭绕,光阴在你的指尖悄然滑过;如此时刻,你错过的,大约只是山寨版精英的忧国忧民,而你得到的,恰恰是从容天地间、往返尘世里的怡然自得。既来成都,何必还要带着你的思想和斗志?
无需策划每一次出行,在成都,尽可悠闲地行走。
杜甫草堂里,杜陵野老正漫击行板,在浣花溪边低吟浅唱,西岭的雪覆盖了千年的沧桑, 万里的舟辑却要启航。武候祠内,诸葛孔明羽扇纶巾,指点江山,为蜀再赋出师表,泪沾巾时臣已老;可怜未捷身先死,犹照后人耀九宵……
且揭开三星堆遗址的面纱,七千年以来, 是谁在将时间作一种轮回?那时候太阳鸟便翱翔在巴蜀大地,它穿越了多少烟硝鸿蒙与战争杀戮? 穿越了多少现实与异次元……
走进宽窄巷子,让最成都的生活贴近自己,一壶茶里有比美酒更淳厚的醉意,一声吆喝有比时间更长久的日子,一片树阴有比天空更广阔的情怀,一剧变脸有比世态更真切的诠释……
春熙街暮色渐浓,华灯初上,都市的暧昧融入霓虹的光影,吃着串串香的成都粉子,你的一个赞美响指,便能换得妩媚的回头一笑, 留下一缕耐人寻味的余香……
这便是成都,一个巴适得让你乐不思乡的城市,一个让你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鲜活得如一锅活色生香的麻辣烫:龙门阵里的家长里短,白衣袍哥的江湖两忘,血战到底(打麻将) 送走的日月,青瓦檐前疏落的雨滴,城隍庙里对语天颜的晨钟暮鼓,巴山夜雨键盘上忧柔的文字;天涯浪迹行色匆匆的背包客,你来自哪里?你去向何方?孤星廖晨无谓始终的独行者,谁让你欣喜?谁让你神伤?
有一种生活叫最成都。我喜欢成都,不仅仅是她悠然自得的生活作派,更是在她小小的入世态度上,我体味出她的大空间、大智慧。她的美,不修饰,不是做作,是至性至真,是海阔天空!成都,好一幅休闲版的清明上河图!
轻吟杜诗游草堂
去杜甫草堂那天是春日的一个下午,成都的春天来得早,榕城三月,飞花飘絮,满心满眼都是柔软得让人不知今夕何夕的阳光,静静流溢的花香在润湿的空气里回旋,浸透肺腑,直达四肢百骸。
走进草堂,可观瞻之地及贴近之处,与所有名人文化景点皆是大同小异,不一而足,人为模拟的痕迹、牵强附会地涂抹,与其说在缅怀杜甫,倒不如说扯起虎皮,竖起大旗,请来杜甫,做起生意!杜的草堂已逝于那场著名的秋风,此时此地的山寨版,其间有流水萦回,小桥勾连,竹树掩映,显得既庄严肃穆、古朴典雅而又幽深静谧、秀丽清朗,只怕连工部侍郎自己都要哂笑了:“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现如今咱这宅子,又岂是扬雄那破落屋所能比?
那时的浣花溪畔,江水蜿蜒,水木清华,一派恬静幽雅的田园景象,饱经背井离乡的苦楚、备尝颠沛流离艰虞的诗人,危颤颤依靠亲友故旧的资助而盖起草堂,即便是碗米菜蔬,也要来自他人的资助:“但有故人供禄米, 微躯此外更何求?”(《江村》)此情此景,可想而知诗人的当时窘迫、尴尬与无奈,只是,身边的柴米油盐在诗人看来,仅是作为自我解嘲的生活点缀,无伤大雅:“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客至》)。他心中的悲怆,不外乎来自战争、国破、家亡,诗人临涕所感,高贵的文字、华丽的诗句时时喷薄,汹涌澎湃如长江之水:“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恨别》)。“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由家国多舛而感慨身世飘零,每每点睛之句更是让后来人唏嘘不已:“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近四年时间,诗人在这不曾遭到战乱骚扰、暂时还保持安静的西南富庶之乡成都郊外的浣花溪畔,放笔咏怀,纵情诗歌。
只是一个杜甫草堂,又岂能承载一颗伟大圣洁的心?他终究是要行走,终究是在飘零,终究是要流浪在路上,直至生命的终结。“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是诗人晚年孤独忧郁、病染沉疴的真实写照。公元770年的冬季,一个伟大的灵魂凄凉仙逝于长沙至岳阳的一叶孤舟之上,旅殡于岳阳。
走出草堂,堂外柏树森森,飞霞静溢,缅怀杜甫,当是缅怀中国诗歌的巅峰与奇迹。诗人啊,你是否在嫌弃这春色已晚,满身疲倦一路风尘行走在乱世尘硝;诗人啊,你是否总是望呀望不穿呢?
工部有心种嘉禾,柴门无酒不宾客。
窗寒难见西岭雪,草堂谁唱秋风歌?
呜呼!魂兮归来吧,诗人,蜀地才是你的精神家园!
承载鞠躬尽瘁的庭院
公元760年的春天,浣花溪畔的草堂终于落成,这让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诗人有了偏居一隅的好心情,然而让杜工部无法释怀的是,还有个多年的心愿未了:锦官城外,祭拜武侯。那该一直是诗人心中长久的梦,或是诗人魂魄里的一方精神殿堂。“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这一声叹息,更多的应该是英雄惜英雄的壮志未了之情啊。
武侯祠内,稀疏的走着几个人,小径迂回,柏树森森,也有鸟儿在林间穿梭,却不见杜工部诗里的黄鹂,今天的鸟儿,或是囚于樊笼,或是飞旋于钢筋水泥的丛林,苦觅记忆中的家园,听鹂馆不去也罢。细雨轻轻飘落,汉昭烈庙这样的名字轮廓,对于武侯祠来说,大约也只是一种依附,正如在蜀地的百姓看来,刘备应该是依附孔明的。一个帝王的千秋功勋,恰恰是一代贤臣的鞠躬尽瘁。
徘徊在武侯祠高耸的殿堂、幽深的长廊、空旷的庭院,我竟不能作远年之思。刘备白帝托孤,在彰显先主阴诈的同时,更是需要孔明对他作出政治承诺。他欲擒故纵的手法使得孔明绝不敢动废主自立的“贼心”,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即能让先生为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死心踏地,其后,先生当然是把刘家江山当成自己隆中山上的一亩三分田来尽心耕植了:惩治污吏,革新内政,平乱南夷,六出岐山,前后出师表,将自己的一颗忠诚尽瘁之心,昭彰天下,令多少后来当权者,在苟苟贪腐奢淫中,慎独着自己阴暗的灵魂,孔明先生,当是一面镜子!
只可惜这江山体质太弱,一旦将星陨落,这个偏安的小朝庭,终只落得“乐不思蜀”了。公元234年后三国时代的那个秋天,魏汉两军的战争对垒进入胶着状,秋风掠过莽原上纤细的炊烟,也掠过孔明先生眼眸里那最后一缕晚霞。先生逝后,蜀汉在风雨飘摇中惨淡经营了二十余年,寿终归晋,三国烟云,从此史话。
历史当然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武侯祠站在河屿之汀,看尽世事浮沉,日月星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白云苍狗间,我们祭奠的不仅仅是一段历史,一个名字,一座祠堂。走出武侯祠,祠前大街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回过头去,不见了诸葛亮,也不见了杜工部,他们注定只能真正活在自己的年代,每个年代都有一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它阻隔了我们、祖先及后人,当我试图去穿越,结果往往是我的眼睛被刺痛。
夜灯初上,琉璃五色中,武侯祠沉沉关上了门!
子昂故里话子昂
四川射洪金华山,因其山“贵重而华美”得名,兼之道观林立,更缘久慕“开初唐诗风第一人”陈子昂风范,遂携三两好友,选胜登临,祭拜瞻仰之意,不亦言表。
去读书台的那天,正值十一月中旬,川府之地,最美莫过深秋时节。金华山上温度适宜,空气里流动着花草和树木的味道。山间百草丰茂,生机盎然,亭台楼阁散布林间,峰回路转,错落有致。山下涪水蜿蜒,静静流淌,千万年的沧桑一脉划过,汇入滚滚嘉陵江,一如当年陈子昂狂歌入楚,恍惚之间,疏衣离歌的浪漫,在金华山上已越千年。读书台前阶梯清净厚朴,两旁古柏森森,蓊郁苍翠。踏着先贤遗风,我们拾级而上,正门上“亭台不落匡山后,杖策曾经工部来”一联盈眼而来,当年杜公曾怀羸弱之身,扶杖远赴读书台瞻仰,可见惺惺相惜之心,自古互通。正堂之后,即为感遇亭,亭内陈子昂塑像正襟端坐,面若沉思,令人肃然起敬!书中所载陈子昂“年致十七八未知书,尝从博徙入乡学,慨然立志”,可见他当时从学虽晚,但二十四岁却能中举,其后官至“右失遗”,堪称古今少有了。行至后院尽头,有一六角亭,隐隐屹立在梧岗峰顶,凭栏远眺,涪江两岸风景尽收眼底,碧瓦红墙,若隐若现。子昂《春日登金华山观》里有诗:鹤舞千年树,虹飞百尺桥。现在虽无漫山鹤影和飞虹万丈的景致,至少站在这里,依然能体味出陈子昂读书时少年立志,英姿勃发的心态。
下山途中,山里景致在渐近的暮色中沉于芳华,林间烟蔼轻沾,一片墨绿漫漶,同去朋友调侃道:如此清雅之地,怪不得陈子昂能静下心来苦读,我若少年时在此读书,不定也能读个博士后出来。遂得意赋打油诗一首:子昂兄万福,可怜早作古;曲径通幽处,我也能读书。一脸被天下弃之的样子,笑得随行同仁喷饭。
他却不知,当年陈子昂在金华山上穷三年之功,博闻强记经史百家,生俱豪侠浪漫的性格,中举后倾力辅佐武氏江山,屡次针贬时政弊端,继初唐四杰之后,以更坚定的态度反对齐梁艳俗颓靡的宫廷诗风,重树魏晋风骨,此后唐代诗歌在我国古诗中登峰造极,和他当年的努力不无关系。他秉承儒家“兼济天下,心怀苍生”的精神指导,又兼具佛道玄学的思想,欲报家国却又怀才不遇,直言奏疏最终却惨遭佞臣屠戮,以四十二年有生的岁月,为中国的诗坛、朝臣谱写了一曲浩气长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多少年了,幽州台前故事照演,粉墨正浓,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古人也没有来者!“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且在先人故里截取其一段心思回家窖藏,慢慢随岁月浸染! 因为毕竟,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