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一丁
严格来说,现在还不是撰写创作谈的时候。名之“摭谈”,实则是不敢淡忘忽略这一次艰难与兴奋相伴,忐忑与欣慰相连的饶具况味的创作过程。摭者,捡也、拾也。趁记忆依旧鲜活,细节犹自清晰,泄之笔端,捡进篓中,不亦乐乎?
半遮颜吟清结善缘
应该是好几年前了吧。黔阳老乡、湖南省著名女诗人柴棚有一日忽然邀我进群。美女相邀,写作同行,且系老乡,一见投缘(不是倾心),话题同频,乃乐而入群。新群叫“雪峰山文化”。而我自幼生活在雪峰山脚下,岚雾雪水哺育了我,奇峰峻岭加持了我,1985年大学毕业后复于湘西地区惟一的纯文学刊物《雪峰》杂志社工作过三年,与“雪峰”二字天生有缘(散人一老友、“托口老店”主人也叫王雪峰),是故觉得并无半点违和之感。
话说“雪峰山文化”微信群里有一昵称叫“哈协主席”的微友,有时沉默有时活跃,吉光片羽闪烁字里行间,极是睿智爽朗、幽默有趣。不雕样子、不摆架子,兼收并蓄、童叟无欺,但凡在线,对于微友的爱心分享总是仁慈秒赞,人缘甚佳,不明觉厉!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此人有趣,全身都散发着正能量,便一反常态主动加他微信。而这位仁兄亦慨然应允。
上山背跳脚摩星云
2019年7月,我如常携小女三丫返洪江小住。哈协主席知我在怀化,问我有无兴趣到雪峰山看看?——有天然妙处可资勾留,我自是无比欢喜,当即和大哥平凡收拾简单行李准备出发。我知道再过两天便是周末,前往雪峰山餐风饮露、赏月播云的游客每每多如过江之鲫,耽搁不得,似我这般闲人,没必要在周末凑热闹影响陈总生意;适洪江在成都开厂的企业家朋友佘猛子打来电话约我餐叙,我说要赶着往溆浦,上雪峰山;佘猛子说黔阳这边的苏宝顶他倒是与友人登过多次,山的那边,属于雪峰山的范围更广,遗憾的是自己却不曾去过,问我是否方便同行?
我不敢擅作主张,让佘大侠稍等,容我先请示东道主。谁料哈协主席乃何等豪爽之人!“一起上来吧!过来吃午饭!几男几女,需要几个房间,我让我秘书与你对接。”
电话放下不到十分钟,一辆四川牌照保时捷帕米拉飞驰过来悄然停在我的身边。车门拉开一看,正是办事风风火火的洪江名人、打黑先锋佘猛子伉俪。我抱着三丫和大哥一屁股坐进去,帕米拉绝尘而去。
约两个小时后,按照哈协主席发来的微信定位一路导航,我们已置身美轮美奂的星空云舍。哈协主席在接待中心让人把茶泡好了,凉丝丝的冰镇西瓜也切好了。他的个人照片我于微信群中已然见过,自是认得;见面一握手,通过一双如绵大掌传递过来的,竟是兄长般的真诚和热情。房间另有一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客人,哈协主席一一介绍,言辞间把我抬得颇高,令我羞愧不已。哈协主席馨香可爱的满女桐桐比三丫大不了多少,两个小家伙正好玩到一起。也是在这儿,我首次见到了全国旅游策划达人、吉首大学才情纵横的张建永教授,并获悉他原籍竟是怀化麻阳。两年后复得知建永兄与我任职于怀化学院设计学院的二哥又凡居然是多年老友。
游客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时值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天呈异色,仿如一场大戏即将开锣。酒过三巡,兴之所至,哈协主席当着众人的面说:接下来有请来自广东的“天下赋人”、湘西散人王一丁先生为大家高诵一首!并不容推辞让手下即刻抬来八仙桌。受现场气氛感染,我忘乎所以、气冲牛斗,率尔登台,配合着脚下的高天流云,灿烂晚霞,朗声诵之,偕众醉之。
第一次见面,哈协主席的真性情、大气魄,令我不胜感喟,也让人由衷折服。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鉴于疫情,2020年春节过得相当郁闷。好几次午夜梦回,我都梦见自己在枫香瑶寨、在星空云舍与哈协主席及建永教授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吹牛,指点江山、臧否诸侯。我甚至于冥冥中有一种预感:此生我可能真的必须为雪峰山留下一点什么。这或许只能归结于一个人与一座山之间的旷世缘份吧?2020年5月某日,哈协主席忽然通过微信给我留言:都说一丁老弟擅撰辞赋,你怕是也要为我们雪峰山留下点什么哟伙计!
云淡风轻,不温不火。隔山相望,心有灵犀。我暗自笑了,但当时并无更多表示,只道暑期回洪,瞅机会到山上住几天有了感觉再说。我这人做事很少打无准备之仗。轻诺寡信是我最不能容忍甚至鄙视的。
好不容易熬到暑假,疫情不再蔓延,心情日渐平复。七月流火,遂再次驱车携二炮由岭南回归洪江古商城。途经蓝山、宁远,白云飘飘,美景可期,而我独钟雪峰山!
8月6日,有着652年悠久历史的杨三凤商行座无虚席、满庭芬芳。“远行与回归”文化沙龙活动在这儿成功举办。人大主任、家父的老同事老领导赵世平先生屈尊纡贵拨冗亲临现场,客串主持嘉宾,连珠炮般频频向我发问,我则照单全收,不假思索畅叙幽怀,在聚光灯下眯眼检讨爬梳自己的辞赋人生和文学江湖……现场许多乃双亲的高足及经年街坊、风雨故人、本埠乡贤。
翌日清晨七点左右,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与大哥、二炮驱车直捣穿岩山。哈协主席电话里嘱我最好能够赶过去他家祖屋吃早餐、喝早酒。说风头正劲的网红歌手“山水组合”当天也正好来了山上,彼此不妨认识认识。我和大哥一路高歌猛进,风一样掠过7000余米长的雪峰山隧道,在江口下高速,取道黄茅园,上午九点十五分已准时抵达统溪河镇的穿岩山脚的游客接待中心。其时山岚犹未褪去,太阳尚在云层。保安用对讲机咿哩哇啦一通过后随即示意我们的车辆继续前行。左拐右转,推开一扇堆满了柴禾的古朴小院,哈协主席那张憨厚热情、沧桑密布的盈盈笑脸已粲然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落座后一瞥,排场有点大:一字铺开的家庭宴席宛若云端花瑶兄弟们酷爱的“长龙宴”。各种山珍美味大小深浅盘碟参差盈席。最打眼的当属又大片又厚实、含嘴即化的半精半肥乡里腊肉,在晨曦的照耀下明晃晃地透着油光,让人看了食指大动、直淌口水。十几二十个着装艳丽时尚、气质不俗的帅哥美女嘻嘻哈哈端坐其间。哈协主席带领大家与我频频碰杯,我才知道除了“山水组合”许勇、舒维伉俪,尚有来自张家界旅游文化研究院的一行客人。而在哈协主席左边落座的正是名震遐迩的旅游策划大咖张建永教授。粗糙的陶质海碗里盛着的据说是泡有红豆杉果的花瑶家酿土酒。哈协主席拉着我的手说:一丁老弟,来到我的地头就听凭我做主好啵?你和大哥都敞开胸怀只顾把早酒喝好,一会儿就不用自己开车了!跟我们一样坐中巴车,今天我好生陪你到几个主要景区转转,让你系统感受一盘我们雪峰山的生态旅游资源和抗战文化。
在“你莫走”的粗犷豪放歌声中,大家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两碗酒下肚,我和大哥已有点云里雾里找不着北了……
洒清泪心灵震撼深
我们乘坐的是一辆原装进口的豪华版丰田中巴。司机身后有一张阔大的办公台。桌、椅、凳脚、窗边、扶手全部以真皮包裹,奢华尽显、舒适无比。哈协主席就让我和他一起对着全车人相向而坐,以方便“无死角交流”。后来有人告诉我,我坐的竟是省委书记杜家毫、省长许达哲每次来雪峰山坐过的位置:呵呵,忝与“巡抚大人”同等待遇,令我不胜惶恐。
8月7日登山伊始,根据哈协主席的悉心安排,我和大哥二炮三人在雪峰山一共住了5天4夜。该去的地方基本都去了。青山界、阳雀坡、王家祠堂(野战医院)、鹰形山、大黄沙、木鳌洞、蒲板溪、雁鹅界、虎形山、崇木氹、蒲安冲、千里古寨……一些主要景点,是次甚至有机会安定下来、沉浸下去,个别走访、深入了解、全面研究、反复琢磨。尤其令我感动的是,著名作家邓宏顺、张家和兄于百忙中特意抽时间跑到千里古寨看我,在福寿阁漏夜为我详细讲解雪峰山的“前世今生”;在全国崭露头角的青年朗诵家蔡青青则从数十公里外的怀化亲自驾车过来,与著名诗人柴棚、本土女作家向芳瑾等一道上坡下界陪我四处釆风。而哈协主席,通过数次与他单独深入交谈,我也得以一窥他丰富博大的内心世界,零距离感受他平素不轻易示人的家国情怀与无处不在的人格魅力。我和他是同龄人,彼此有着庶几相同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文革期间,他全家下放统溪河十年,我随父兄下放会同九年;1985年我进入《雪峰》编辑部工作的时候,他已是怀化地区第一批资深文青与狂热的文学逐梦人。我们虽谈不上不熟稔,但在某些场合肯定见过。盖因如此,我与他沟通起来自然毫无障碍。
俗语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在这5天4夜里,性格尚算坚强的我有两次竟然触景生情、当场落泪!
一次是在龙潭,在黄云兄弟的陪同下就地参观、勘察、凭吊抗日战场。那场75年前(1945年4月17日~5月14日)持续了二十八个昼夜的世纪鏖战,狼烟滚滚、血肉横飞,双方死伤动辄数千人,战场清扫完毕,由于尸骨成山,处理不及时,导致一度瘟疫流行,当地无辜百姓被病毒和细菌感染白白丢掉性命的即接近100人……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中国军民甚至为日方战亡士兵就地修建了“倭寇冢”。伫立田边战场,抚摸着当年战地记者拍摄的实景照片,往事历历在目,我有感于战争的残酷、战斗的血腥,日寇的残暴、中国军民内心的慈悲,突然双眼发胀泪流满面……
一次是别前在哈协主席穿岩山的家,他母亲忍着剧痛产下他的木板房屋中。哈协主席笑称不把我当外人,径直带我上楼参观“视察”他的“狗窝”。从书山报海的卧室出来,我正夸他满女桐桐拍的靓照和桐桐担任过县公安局政委的爷爷那写得密密麻麻的日记呢;跨过门坎,抬眼忽然看到两副硕大的油得乌黑发亮的寿枋赫然横亘面前;正当我疑惑之际,明察秋毫的哈协主席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告诉我:这是我为自己和我婆娘准备的,放在这儿十几年了!男人的一辈子么,无非就是把父母送上山,把崽女“盘”大;然后呢,自己也就差不多要被别人抬上山喽……这是男人的使命,也是男人的宿命!
天哪,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是多么坦荡!多么平静!多么豁达!多么清醒!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兀地崩出一个词:向死而生。这难道不是中国历朝历代某些高僧大德毕生追求的境界吗?无怪乎哈协主席如此理性又如此率性。如此温暖又如此坚强。缘因他早已参透生死、洞悉未来!彼时彼刻,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柔弱和感动,一时双眼模糊、热泪盈眶……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那就是看透了生活的真相,仍然热爱生活的人!
夜雨生青草,秋风起白波
回莞一个半月后,在经历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与海量阅读之后,我终于写出了近1800字《雪峰山赋》的第一稿,即“征求意见稿”。雪峰文化研究会借助其网络公众号发布后,立即得到了各方面的热烈回应。
资深好朋友陶博首先向我“发来贺电”,并就局部及结构的修改订正大胆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见。陈元贵、于汗青两位好友同样是连夜向我反馈他们的想法和建议。紧接着,其他朋友也热情地对我的创作予以慷慨的肯定鞭策和热情鼓励。
吉首大学退休教授张建永:此赋实乃当今好文奇文!
《雪峰文化》主编张家和:大气横空,境高意远。还提出一个小建议。
湖南科技大学教授袁玉明:王一丁一直心系故乡,此行登山描写梦归雪峰之思恋。
自由写作者晚霞:《雪峰山赋》气势磅礴,非常震撼。
中学语文教师东方熹:言辞铿锵,正气浩荡。
怀化学院副教授文红:我觉得赋文每一字都是很好的。只有这篇赋配得上巍巍雪峰。
深圳大学文学院原院长郭纪金:全文则内涵深厚,章法井然,概括得极妙,又极有份量。
网友宗书可先生:一丁先生的《雪峰山赋》像一首蜿蜒起伏的蓝调歌曲,充溢着发自内心的自由精神。
青年学者冷建文和广西师大文学院在读研究生粟镜蓉给予高度评价。
给予我帮助与重要建议的,还有哈协主席、柴棚、蔡青青、霍敏灵、李济生等,关注、祝贺、转发的朋友更多,散人虽铭感五内,而由于人数众多,在此恕不一一列举。
雪峰山历史悠久、人文荟萃、人才辈出、体量太大(涵盖三个地级市近二十个县),是以散人生怕冒昧遣词,损其光辉与尊严,继之贻笑大方、为后人唾骂;初稿出来后我即私底下多方征求意见,请高人方家尽管挑刺、大胆斧正,同时要求自己每日必读《楚辞》、汉唐大赋以期不断增强语感;编写、添加注释,以消除受众阅读理解障碍;反复诵读文本,皱眉推敲,于内容、音韵、平仄、对仗方面则严格要求……
不知不觉,半个月内已修改订正近三十次!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修改删减本来就十分艰难。时时处处都感觉像在割自己的肉一样。征求意见稿,有的朋友说内容固然精彩,但篇幅似乎太长,不适合朗诵演绎;字数太多,也为将来的碑刻工作增加了难度和成本。我一时竟有点无所适从了!
于是,最开始我“勇敢”地左砍右斫,把文稿从近1800字好不容易缩减到了1300多字;又根据各方面的意见查漏补缺,调整章节内容,从1300多字复增加到1500多字。还不满意,还欲修改……如此这般几通折腾下来,订正稿仍有1600字!
我打电话郑重征求哈协主席意见。他是赋文的定制者、委托人。说白了,最终还必须尊重他的决定、考虑他的感受。善解人意的他这样告诉我:一丁老弟,我的想法嘛,大可不必为删减而删减。只要身为作者的你认为是好的、美的、真实的、不可或缺的,我看你就继续保留吧;否则,便大胆删减调整、以求渐趋唯美!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底了。
因为创作修改《雪峰山赋》,我几乎天天处于半癫狂状态,动辄半夜起床奋笔疾书、反复论证、仔细推敲。为此,数十年来身体一直堪称健康的我竟前所未有地头痛欲裂(医生说可能是属于因休息不好导致的偏头痛),双下肢酸胀难忍,整日价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情况严重的时候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连续几天须仰赖盲人高强度按摩勉强改善睡眠;右手键鞘炎第三次复发,无法正常使用台式电脑甚至手机。在医生的仁慈干预下,9月9日,十年来我不得不首次入住康华医院华心楼,先后用了6天的时间对全身进行彻底检查、治疗和调整……
10月17日,远在广东东莞的我第三次奔赴湘西、奔赴雪峰山。有诗为证:
三上雪峰山,开心续前缘。
秋来青雾重,晓起烟径宽。
一瀑退肝火,群鹭舞翩跹。
林涛作巨响,春梦荡微澜。
薄酌黎明近,厚德福无边。
酒醒向酽茶,情深震锦弦。
谁人诵楚辞,我自解云籤。
添香避红䄂,未敢称巨椽。
文章千古事,苦吟愧诗仙。
掌灯高见永,幽光正穿岩。
散人兮何幸,簪花卧崖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