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继龙
求知的过程,就是我们睁开眼看世界的过程。眼界狭窄,知其一不知其二,易偏颇,易极端,闭门造车, 自然难以合辙,谈不上积累真知识。有何等眼界,即有何等格局。小到一个人的个体,大到一个组织,一个企业,一个国家,大概如此。
大学教育的目的,在于传播与发展知识,造就青年完整的人格。知识是动态的, 生长的,变化的。知识的精髓,在于思想方法。在科学的领域,2500 年来, 除了《几何原本》(有一种认识是数学不属于科学范畴), 其他任何的科学知识都曾被推陈出新,甚至有人说,科学知识就是用来被推翻的。从这个角度看,前人积淀的知识当然是我们学习的重要内容,而前人开拓知识新疆土以及解决问题的思想方法, 更是我们要追寻的活的灵魂。
在我看来,一切皆史。既是史,必有时间性。那学习数学,是不是史?也是史。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数学家,关注和发展不同的主题, 使用不同的解决方法,我们完全可以依这种脉络去学习数学。但数学知识发展到今天,实在过于庞杂,任何一个人都已经不可能精研全系列的数学知识,那我们只能在浩瀚的数学建构历史中选取一个局部去作为学习和发展的对象,这就构成了不同的数学方向。有的学科,本身就是历史。比如哲学,也就是哲学史,没有史外的哲学。所谓哲学就是人类思考一些基本问题的轨迹而已。
大学四年, 我们只能学到各自专业的一些基础知识。如果大学阶段能得到本学科的大致轮廓,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绩了。它至少要我们达到这样的要求,一是大致知道这个学科前人做了些什么,二是当代人正在做什么。了解当中的细节,那就已经是对专家这一层次的要求了。
专业之内,要在两个方向上打开眼界,一是历时性的,在专业深度上挖掘,这些过往沉淀下来的知识,经典著作已经记录在案;二是共时性的,这个专业的前沿在哪里,别人在做些什么, 做到了什么份上。这个“别人”,是世界范围的概念。打开眼界,能医两种常见病, 一是自卑,二是自大。前者因为能看到自己的长处,后者因为能看到自己的短处。同时还能让我们少做无用功。别人已经碰过壁了,证明此路不通,我们就不用再交学费了;别人已经做过的事情, 我们也就不用再去劳神费力, 我们正好站在他人的肩头, 做新的探索;如果别人使用了更好的方法,我们自然可以淘汰自己的落后方法。对知识的追求,对科学的探索, 无关种族,也无关东西方。它都是人类的智慧!
在日益提倡素质教育的今天,我们强调造就一个完整的人:具备各方面的一般知识,而在某方面知道的更多一些,这就是你的专业—— 就是说,知识结构、综合素质在人生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一生的成就更多取决于综合素质。专业之外,还要打开视野。现代学科越分越细, 利之所在,弊亦存之。有人提出,创新的突破口之一是跨学科,也就是学科整合。互相借鉴,互相嫁接,这也取决于我们是否具备这样的眼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也是类似的道理。见识关乎我们的决断。名誉校长杨振宁先生在谈到他的成长历程时,有一段话让我久久难忘。杨父武之是数学家,杨振宁中学时代已经表现出很好的数学能力,但他父亲并没有马上引导他专攻数学,虽然如果专攻数学,他会有很好的成绩。他父亲建议他读读《孟子》。杨振宁认为此事对他后来影响很大。我的理解是,他的父亲为他打开了人文视野。人文思辨与理工科的逻辑有着不完全一样的特质。人文的思辨训练可以培养人的审美及某些直觉, 避免智慧被知识遮蔽,避免机械科学主义。杨振宁先生在许多场合谈及物理学与美, 他在理论物理上拥有良好的直觉能力。除了理论物理之外,他也常常关注数学及相关领域的事情。因为寻找一流的课题,这本身就是考见识眼界。丘成桐教授曾经感叹,国内不少有才华的数学家,一生在二流三流的课题上打转,浪费了聪明才智做不出一流的成果。杨与丘的卓越成就与其综合素质密不可分。
人类的一切创造, 本质上是为了人生。一个眼界宽广的人,才可能是个有趣的人,通达的人,有魅力的人。我们正逢一个绝好的时代,一个“平”的世界(有书名为《世界是平的》)。百年前蔡元培先生在北大提出的“ 思想自由, 兼容并包”,早已成为中国所有大学的共识。万事俱备,正是我们解放思想、打开眼界、释放创造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