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泽宾
这几日天公作美,淅淅沥沥地飘了一场雨,习习凉凉的雨风时而吹来,不由让人生些凉意与快感。但我却不觉这难得的清凉如何的好,即便在晚饭后,独自漫步于校园的甬道,寻芳觅翠之心也是淡淡的,辜负了硕果盈枝、青红海棠,嗟伤罢雨殒榴花、风落青果,捡拾起连枝绿荚、败叶紫薇,不由觉得这风雨来得如此快如此恼人!
穿过长臂巨叶的法国梧桐甬道,向西一折,便是一池清清的曲水,虽经数日风吹雨打,池中仍是一派生机:高高矗立东西两边的是因风而动的芦苇,白裤青衣灰红的发,齐刷刷地点头,莎莎莎作响,像极了纤柔的舞女轻摇着腰身,又似那自由的乐者慢挥着沙槌;芦苇的近旁是半池的马蹄莲,莲叶紧紧地贴着水面,有的连为一体,你挨我,我挤你,难见丝毫池水的影子;有的散在各处,大大咧咧,各自为是,红鱼青蛙,隐现其间;有的干脆叠架成丛,摩肩接踵,昂首挺胸,竟然凌于水面尺许,像面厚实坚挺的绿盾;有的则拥着一两盏或盛开或含苞的粉色睡莲,随风微摇,想是要哄着正羞赧的少女或刚出浴的幼婴轻眠似的;这时偶有一两条顽皮的小红鲤鱼,促狭地吻一下羞红的莲颊,又匆匆忙忙地逃去了;也有快捷地扭着腰身的鱼儿蹭过莲苞,悠闲地鼓着圆嘴泛出一两个泡泡,便潜入池水去了。
水塘中还有一个椭圆形的池子,内池中央是一座用石块叠成的小山,山上满满当当爬遍了藤蔓类植被——爬山虎、绿萝及不知名的偶尔有两三朵状似喇叭的花,雨疏风骤后,红艳已褪,却依旧向着天空倔强地吹奏着。山上居然有座小亭子,翼然立于石上;还有段木板桥,横跨两石间。
山下池中便是满满的荷叶了,或直或斜的枝茎出水很高,通身刺茸,似是静脉般无声给养着曼妙的生命;或逸或正的荷叶姿态各异,不过大多高高满满地擎着,恰似一顶顶青青的圆帽支在细细的臂上对人致敬,又像一只只的邮政喇叭系在透明的线上无声广播,更如一盏盏通体碧绿、鼓凹有致的水晶瓷盘顶在艺人的长杆上旋转,倘走近了细看,就连盘底面的纹路也愈加分明起来;也有半蜷着身子的,笼着一团或圆或扁的雨水,像张开后又缩拢的河蚌含着明珠,而叶面下的经络错综交通地纽结着;还有极少的干脆全拢在一处,恰如合握的掌指,又像卷好的绿饼,长长卷卷的横在柄头丛中,迥乎不类常态;还有塌了腰身、四沿儿枯残的老叶儿,默默地趴在水面上,无精打采的,像极困倦厌客急欲歇晌打烊的老伙计的脸,又像遭火烧枯了四周偏逢雨打褪了色的绿油纸,恹恹地压在少壮的田田的层叶下……
在层层的荷叶里,生着屈指可数的几朵白玉荷花,雨洗过后,有的怒放如莲,只不过花瓣稍微突曲不平些,婷婷袅袅地迎风笑雨;有的含苞若拳,高高居在荷叶之上,像个着一袭绿裳、骄傲而略带羞涩的公主,栉风沐雨,娉婷玉立,深思高举,卓尔不群;有的则是刚刚冒出的小小的荷骨朵,粉红的浅浅的头儿,浅绿的薄薄的衣儿,晶白的细细的身儿,在怡人的习习池风里轻轻摇落雨露,时而匿形叶后,时而现身一瞥,仿佛着素衣束纤腰的红颊含泪小旦初见心上人,闪躲隐现,欲言又止……微风拂来,这一池的绿叶白花便纷纷因风舞动起来,宛如一个盛大的舞会在和谐的天籁里悄然拉开绿幕,绿衣青裳,舞裙转动,飘然欲举,皓首明眸,微颔轻颤,顾盼神飞。
夕阳洒落余辉,荷池中便多了几重颜色,氤氲的水气缓缓地升起来,轻轻地笼着满池的青光,鲜翠的芦苇染成青绿的一片,错乱的山石也模糊成笼统的绿丘。倘值三五之夜,皓月当空,晚风吹来,睡莲早合,白荷尚举,蛙跃鱼潜,喋喋窣窣,就愈发热闹起来。
我早已醉在这荷塘音韵里了,竟不知已独坐了半日,恰见三五个穿着黄衫蓝裤的短发女生,嬉笑着追逐而至,见我孤坐池边,也不忍轻易打扰,便远远地坐在池子的一隅,耳语一番,相视而笑,想那青春的笑靥应比池荷美,只是不知这如花的笑容在水般的时光里能否定格为永恒!
想及此,我不自觉地起身踱步于归家的林荫道中,月光透过密叶的间隙斑驳地印在地上,潦水未干,折射着银白的光。这时候,晚风送来缕缕淡淡的荷香,依依袅袅地清爽着我的身心。
我知道,每个人的美景不尽相同,即便雨骤风狂,何妨长啸徐行;又或风息雨霁,不必徒叹风尘。只要心中愿景既美,何处何时不是自己的美丽荷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