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友福
长根在街边等了十天,终于被一个胖子男人带走了。胖子男人带着他走进别墅时,长根眼睛为之一亮:他在家乡虽然是个泥工,手中也盖了不少房子,可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豪华的房子,有花园,有凉亭,还有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环绕着房子。长根看过《红楼梦》,他想,如果再现当年大观园,也不过如此气派。
胖子男人吩咐说,按她的意思办!长根回过头来,才发现二楼阳台上坐着一个长发女孩。她举着一把梳子,看似漫不经心,不停地梳理着三千长丝。女孩头也不回地对长根说,去,到三楼给Coco修个小房间。
Coco?长根想了很久,不解女孩之意,直到发现女孩身边有条黄毛小狗,他想这东西可能就是Coco吧。电视上好多小动物都叫着怪怪的名字,而且都是女孩子带着的。这时,胖子男人又发话了,朋友介绍说你老实,所以才叫你来,要不,会泥工的多着呢。我告诉你,该你做的事情去做,不该你说的话不要说,看到什么不要乱讲,这是规矩,懂吗?
嗯!我知道的。长根点点头。
工钱少不了你的,好好做,让她满意就行。长根又点点头。
胖子男人交代完就要走,被女孩叫住了:大军,你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给呢,先拿5000来吧!
原来这胖子男人叫大军。大军不情愿地看了女孩一眼,掏出钱包拿出一沓钱,丢在女孩腿上,你别花钱如流水。说完快步离开了别墅。
那个叫大军的胖子走后,女孩继续乐此不疲的动作,就是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女孩似乎对自己的长发情有独钟,又像是在制作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梳了好久直到自己认为满意才结束这项繁锁又单调的工作。长根呆呆地站在一边等候着,不知所措。就在女孩回头之际,长根才清楚看到女孩的脸庞,漂亮、年轻、有气质。但她的眉头也有一股林黛玉般的忧郁。长根知道,女孩就是这栋楼的女主人。
女孩牵着Coco带长根来到三楼,长根这才发现三楼和废房差不多。没有装修,废砖瓦废木头丢得满地都是,像个遭人遗弃的怨妇。女孩伸出纤纤细手,指着一个角落对长根说,就做在这里吧。需要什么材料告诉我,我会给你买的。
长根打量了女孩一眼,开始动手清理那些杂物。女孩又发话了,待会我要出去,电话响了不要接,如果有人来不要开门,记住!
记住了。
二楼一楼的东西不要动。要是Coco要喝水了,二楼有矿泉水,不要让他喝不干净的生水。
Coco要不要喝水我哪知道?但长根不敢回话,只说知道了。
女孩披着长发慢慢地下楼去了。长根发呆地望着女孩,直到女孩消失在楼道里,一股淡淡的清香还在空气中缭绕着。
我家的房子还破着呢,你却为狗修房子,城里人没事找事,真他妈富得流油!长根暗骂一句。
没过多久,女孩回来了,在长根面前坐下。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女孩马上冲去接电话。
不行,这几天不行,他在……
女孩说了很久,交代说以后不要打这个电话了,有事打手机吧,就把电话挂了。
长根开了一张材料单,女孩接过去一看,这得花多少钱?
应该不会很多,几百到一千就够了。
嗯。
女孩买回材料时,大军也来了。
女孩冲到大军面前,怎么样了,她答应了吗?
不急,不要急嘛,其实你现在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要那么较真?大军有点不耐烦。
这是你事先告诉我的,怎么说变就变了?你让我过这种没有意思的日子?这就像别人说的什么鸟?没门!
大军扳过女孩的身子,小丽,你这是何苦,像个孩子似的,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想办法?你这办法都想两年了,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想活了。小丽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事情会有好转的,总有一天她会知难而退。公司还有事,我得马上回去。大军安慰好小丽,又交代了一些事,才开着车走了。
小丽红着眼睛对着车子的背影骂道,王八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头,回头看了看在一边发呆的长根,问,你叫什么名字?
长根。长根回答。
Coco的小房先别做,这两天帮我把花园里的杂草除一除,工钱不会少给的。
这个叫小丽的女孩又交代说。
有工钱拿,这是最重要的事,管你让我做什么。根据交谈,长根推断,这小丽一定是自己的同乡,一是说话的口音,就连走路的方式都保留着家乡女孩的方式和影子。女孩的口音和家乡来这里的人没有多大差别,从农村走进城市,不止是人变,连发音的音调也在变。但那音质是没法变,乡音难改嘛,就像当年小春一样,说话总喜欢带点这边的味儿。不是有句诗是这么说的“少小离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吗?长根还发现,那个叫大军的男人很少来这儿,这个叫小丽的漂亮女孩也很少出去。但小丽自己不做饭,三餐时间到了,就到外面买些回来,让长根也吃着。
这是城里人的生活方式。长根想。
没事的时候,小丽也会和长根聊聊天。
家乡的柳树该发芽了吧?
差不多了吧。长根记得胖子男人的交代,没多说话,有问才答。
小河里有鱼吗?那小鱼儿可好玩了。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地里下了农药,流到河里,鱼儿就死了。
小丽叹了一口气说,什么都变了,变得让人不敢相信。
是的,现在吃的鱼是鱼塘里人工养的。
没有回去过年?
没有,车费贵,过阵子就回去。
你有女朋友吗?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小丽还想问,见长根愁容满面,也就罢了。
谁都想到城里来,城里有那么好吗?小丽像是对长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夜色初临,大军就开车来了。大军说是带小丽出去玩玩,小丽高兴得马上冲进卧室,描眉涂唇,并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随大军去了。小丽从长根身边风一样飘过,留下一股淡淡的女人清香味,让长根浮想许久。
小丽是准许长根晚上没事看看电视的,小丽不在,长根就看看电视,逗着Coco玩,同时也帮她看家。长根想,小丽不修狗房,也没有让他走,工钱照付,敢情是让他充当免费的看门人?正想着,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连防盗门都摇晃着。长根的心也在摇晃着,这女人是谁呢?
婊子在吗?为什么不敢开门?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长根来到防盗门前,从猫眼往外一望,是一个中年胖女人。她双手叉腰,怒发冲冠地骂街,胖胖的脸都变形了。
你别叫了,主人不在,你明天再来吧!长根不想理她,对她说道。
没在?不敢出来吧!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老娘不会放过你的!不要脸的小妖精,千人骑的贱货!
女人骂了一会儿,等不到对手,无趣地走了。要是在家乡,长根会冲出去给她点颜色看看。但这是在城里,城里有很多长根不明白的东西。既然不明白,就不好任着性子来。
小丽很晚才回来,刚走进大厅,就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看来,她醉得不轻。长根本想回去睡觉,这回却不敢走开了,他远远地看着小丽,美、艳,和他的小春差不多。
小春是长根的女朋友,来到城里有三年多了。三年后,小春却回不去了,永远留在城里了。
突然,小丽翻了身,整个身子掉到地上去了。接着,一阵翻滚,嘴巴一张,吐了一地。长根赶快把她扶起来,拿来纸巾为她擦拭。小丽说想去卫生间,要长根扶她去。
长根发呆了,这可怎么行?小丽火了,让你扶是你的福气,还犹豫什么?看来不扶,小丽是没法自己走进卫生间的,长根只好遵照执行。
进了卫生间,小丽靠在墙壁上,长根就要出来。小丽又火了,我,我要蹲、蹲厕所,给我脱裙子!是命令,就得执行。可长根长这么大还没有为女孩子脱过裙子,他不敢,也没那个胆量。他的手在发抖,可小丽的眼神让他非这么做不可。
长根闭上眼睛,手触摸到小丽的肌肤,有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小丽雪白的屁股在他眼前晃动,让他胆战心惊,也让他心猿意马。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为小丽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就逃也似的出来了。
长根倚在沙发上喘气,脸上阵阵发热。电视里在演什么肥皂剧,他无心观看了。好不容易等到小丽洗完了澡,扶她上了二楼卧室,长根这才得到大赦似的飞般冲向三楼自己的房间。但他睡不着了,眼里满是小丽雪白的屁股和有弹性的胸部。
小丽睡到近中午才起来,她没有穿内衣,胸部高高挺起着,挑逗似在长根面前晃来晃去。长根不敢正眼瞧她,她却挥手让长根过去。
昨晚我失态了?小丽问。
没有。
对不起,最近我心里烦。
没事。
你为什么来城里?
为小春。
小春是谁?
是我女朋友。小春是个漂亮的女孩,有个性,太有个性了。那年,她不听我的话,来到城里,就再也没回去过。
我喜欢听小春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小春来城里那年刚好19岁,说是女朋友,她和长根只是拉拉手而已。小春很漂亮,扎着两条小辫子,红红的脸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可小春只有初中文化,做不了别的,一开始在工厂做又脏又累的活儿,城里人五彩缤纷的生活却深深吸引着她。最后,她到了酒店上班,听说挣了不少钱,却迷上了白粉,没钱,就拼命挣,拿身体换钱,再没钱,就偷客人的。人为什么要吃那东西呢?长根不懂。但小春就是乐此不疲,最后,她偷到一位国外游客身上,20万美金啊。就这20万,把小春送进了监狱。
长根忘不了小春,却几次想见都见不到她。监狱说见犯人要等时间,长根不死心,要等,总有一天能见到她。只见一面也行,要不是小春,长根说什么也不会到城里来的。
小丽说你们都认为这里遍地是钱,低头可拾?
不,我不以为是这样,我知道城里不好,她把我的小春留在城里了。
可总有那么多人往城里冲,却不知道这边有多累。繁华,那是别人的城市。小丽说。
长根没读那么多书,小丽说的话有些他听不懂,但他能理解大概意思。
小丽说那女人昨天晚上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以后她再来,不要理她。
你为什么怕她?有我呢,她敢再来,我用瓦刀劈了她。
不要,是我的错,不怪她。都是女人,我理解她的心情。
这,我不懂,反正我要保护你。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们正说话间,大军来了。他拉着小丽走进了卧室,没过多久,里面的大床就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从卧室出来后,大军一直在解释什么,可小丽不听,两人在客厅中吵起来了。
有我无她,你倒是说话,是要她还是要我?小丽得理不饶人。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况且公司是她的,钱大部分掌握在她手里,没有她,我们能活下去吗?再给点时间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我可以不要钱,不要她的公司,可你就不行,为什么?我不管,不明不白的日子算哪门子事?
好了好了,我们不吵好不好?事情总有解决的时候。
等到我老了,你才解决?
大军不说话,丢下她径自走了。
小丽倚在门边,眼泪流下来了。
阳光斜斜地照在窗台上,有气无力的。长根想,是啊,再美丽的夕阳,也近黄昏了。
小丽让自己镇定下来,顺便为自己憔悴的脸上补了妆,就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从她讲话的口气来看,长根知道,不是给大军打的。
你也不管我?卑鄙小人!我早知道你会这样的。
小丽和对方骂起来了。
凭猜测,长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上次给小丽打电话的人,至于他们是什么关系,长根就无从得知了。
几天来,小丽的精神很沮丧,整天除了梳头发,三餐时间一到出去一下外,就坐在沙发上发呆。长根不敢多问,但从小丽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还是无遮无拦地冲进长根的鼻子,联想到那天为她脱裤子,长根浑身就不自在起来。
这一天小丽出去还没回来,大军却来了。他一反常态,对长根特好,主动和他聊天。
你说小丽这姑娘好吗?
好。
她常和你说话吗?
不常。
你不喜欢她吗?
不敢。
你真憨,这样女人在身边不会有想法?
那不是我的,我不会去想。
有可能就是你的,为什么不敢想?男人嘛,就是征服女人,没有女人,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喜欢她,追她吧,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会帮忙的。
这?长根不明白地看着他,前天他们不是在卧室……他更不明白的是,小丽不是他的女人吗?长根看得出,小丽很在乎他的,而他为什么这样对她?
小子,见到女人不行动,除非你有问题。你们乡下人就是这样,该想不敢想,不该想的却死想。
长根还想说什么,小丽回来了。
小丽一回来,两个人就上了楼,他们楼梯下站住。大军对小丽说什么房产手续,小丽就是不给,两人争起来了。
这栋房子早就是我的,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我不管她高不高兴。
不行,她已经知道我把你藏在这,房产证先给她吧,我们再想办法。
小丽哀怨地望着他,那好,我认命了,给我15万,我走,我不跟她争。和人家合用一个老公,你以为我愿意?
别这么说,我不是没办法吗。这样吧,我给你5万,你跟他过日子吧。
大军指着长根跟小丽说。
你?把我丢给他?小丽气得发抖。三年的青春就值5万?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这么吝啬。
你先走吧,以后有机会再说。目前金融风暴,没有订单,厂子都快倒了,公司也撑不下去了,我也没办法。你得体谅我,以后我还得靠她过日子呢。
小丽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大军的手向卧室走去。就这一次,再给我一次,我想给我们三年的感情做个了结。小丽说。
大军不解地看了一眼小丽,你这人真有意思!就随着她进了卧室。
一阵激烈的响动,让长根烦躁不安。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打开了,大军没有出来,小丽浑身是血走楼梯来,手里多了一把刀。
小丽,这是为什么?
那王八蛋该去了!想耍我,乡下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小丽身上那件好看的睡衣淌着鲜血,她手上滴着鲜血,拖鞋上的血印由里及外,一步一个脚印,她继续向外面走去。
长根发疯似的抱着小丽,这是何苦?现在什么都没了。你不是小春,可你还是走小春的路,为什么,为什么?
窗外,黄昏的阳光使尽最后一点力气,不情愿地下山去了。
带我回家,我,我想回家。小丽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你,你也回不了家了。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为什么?
长根抱着小丽,失声痛哭。
作者简介:傅友福,福建省泉州市人,写小说,在《长城》《福建文学》《西部》《南方文学》《时代文学》《当代小说》《滇池》《北方文学》《安徽文学》发表小说若干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