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马步升,男,甘肃合水人。1982 年毕业于 庆阳师专,1995 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合办的 作家研究生班。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人口文化促进会会员,第六届全国 作家代表大会代表、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初评专家组成员,现 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出版《女人狱》《燃烧的太阳旗》《北京不是你的家》《花园中的大王》《一个人的边界》《老碗会》《走西口》《守望平安》《百年甘肃》《天干地支》 等作品。
我们的谬误
赌博大概算是人类发明的最公平的游戏, 在日常理解中,对所有人胜负几率都是五五开。这恐怕是这项游戏长盛不衰,对有些人也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心理基础。仅从这一个侧面观察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西方的赌徒并不比中国少,但一些赌徒边赌边研究,据说概率论就是这样发现的。而中国赌徒赌输了,卖地卖房卖老婆卖儿女,有本钱再赌。也有琢磨赌博原理的,但不是琢磨在公平规则下的输赢规律,而是如何作弊。西方的一些赌徒发现,赌徒往往会陷入一种认识误区,即赌徒谬误,或叫蒙地卡罗谬误,就是把互相独立事件当成互相关联事件。比如一连掷出十次硬币正面,便想第十一次一定是反面,孤注一掷试图翻本, 结果还是正面。因为十次结果并不决定下一次的结果。童年时看见大人赌博,曾有过一连二十三次单数现象,那些坚持押双到底的人, 裤子要是好歹值俩钱,都会当场脱下来抵赌债的。这便是赌博的另一个谬误:热手谬误。
不说赌博了,懂的多了,有唆使人赌博的嫌疑。我们说历史。在历史上,一场惨剧过后,人们会痛定思痛总结经验教训,信誓旦旦宣布,此类惨剧再也不会重演了。实际呢,就像我大甘肃的经典舞剧《丝路花雨》,一旦推出,便几十年长演不衰。所有的历史悲剧,只要发生过一次,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多么荒诞的历史都会有重复的。大唐杜牧二十三岁时便发现了这一规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每个人都有侥幸心理,总希望自己是个例外,酒驾不会遇到警察叔叔。例外有吗? 肯定有,但再多的例外也只是例外而已。
说几个有关皇帝的例外事件。
汉宣帝是汉武帝以后西汉最厉害的皇帝, 一手缔造了国家中兴,那年正月,匈奴单于要求朝见,年底,宣帝驾崩,年仅四十三岁。汉元帝时,正月里,匈奴单于要求朝见,五月, 元帝驾崩,年仅四十二岁。汉哀帝时,匈奴单于要求朝见,皇帝和大臣认为,单于来朝不吉利,但汉匈又是当时最重要的外交关系,大学者杨雄说,还是让他来吧。那年正月,单于来了,六月,哀帝驾崩,年仅二十三岁。
单于来朝和皇帝驾崩,有无必然联系?没有。这只是互相独立事件,而非相互关联事件,犹如连续掷一百次硬币正面,第一百零一次,并不必然是反面。
周日尬聊
连续看了五部电影,《拯救大兵瑞恩》《斯大林格勒》《珍珠港》《集结号》《绣春刀》。前四部是再看或三看,最后一部是首看。
我说过,被炒红的东西一概不看,至少不马上看。红过了,或看,或不看。玩了几十年历史,没有成为什么“家”的想法。真的没有。好吧好吧,我自己说,免得劳动您。是我没有成名成家的资质。我发现,一个人一旦成为什么家,就难免陷入尬聊,有时是别人需要你尬聊,有时是自己耐不住寂寞参与尬聊。那些学术明星为什么经常说一些臭氧层子的话, 他们的专业水平还不至于这么寒碜啊。关键是,本来不寒碜的人,一旦不怕寒碜,或自甘寒碜,便立即名利双获了。
对于历史,这是少年的爱好,也是最初的饭碗,后来演变为一种习惯。研读典籍数十年,也只是玩。和当下的人玩不到一起,就陪古人玩。陪那些遭受冷遇和误解的古人玩,陪那些被扭曲和篡改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以后而走红于当下的古人玩。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在教工大灶混饭,一位大师傅给别人新馒头,给我陈馒头,开始忍着,次数多了,我不干了,他笑说,听说你是学历史的,历史不是越古老越好嘛!嗯嗯,历史是时代洪水过后的沉淀物,没有能力和勇气做时代的弄潮儿,那就坐在岸边,对摧枯拉朽无限夸张的洪水抱以冷眼,耐心观摩,待洪水过后,潜心揣摩那些没有随洪水招摇而去的遗物,看看被带走的是什么,留下的又是什么。
《大象席地而坐》在柏林电影节被誉为大师级的叙述,但导演胡迁几个月前已经上吊自杀了。他死于穷困,他在电影上的惊世才华换来的财富只够买一根供他上吊用的绳子。一个不懂得讨好现实的艺术家,现实便给他准备好了一根上吊的绳子,而且是自费。
想看看这部电影,找不到,在哪里能看着,盼指点。
辛词总是那么让人感慨万千。这位上马能够带兵打胜仗,下马填得绝妙好词的大宋文人,是有资格说大话的,“不念英雄江左老,用之可以尊中国”,当局重用我,我就可以让 整个中国变得有尊严。哼哼,谁用你啊,填这 首词时,辛弃疾大概在江西上饶做了一个闲散 小官儿。词填得千古前三名的好,可是那时没 有文学奖,有也不会给你,不赏给你,还有和 你前后时代的那些大才子小伙伴儿一根上吊的 绳子,就是五千年历史上最大的造化了。所 以,相当糟糕的南北二宋,至今还被人赞颂。
贫富问题
今天好像与财神爷有关。不好意思,我从 来没有拜过财神爷,所以,也没有发过财。要 说自己从无发财之念,即便真的没有,也不会 有人相信。与其屈打成招,何如不打自招:我 一天二十四小时,醒时,梦中,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想着发财呢。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既 然说不清楚,便无须说,自己在那儿捶胸顿足 赌咒发誓矫情,倒像是发不了财而发疯发狂 呢。能说清楚的是,从来没有发过财,至今也 没有发过财,以后能不能发财,不好就此武 断,万一哪天一脚踢出来一坑的元青花呢。
因为不敬财神而发不了财,多少有些罪有 应得的意思。就像很早的一部电视剧,表现武 松杀嫂时,在大郎灵前,武松狠狠一刀插入潘 金莲胸口,潘金莲那张依然美艳的脸蛋,如同 迷途羔羊,突然遇到硕导、博导以及形形色色 的导一般,顿时大彻大悟,眀艳如雨后晴空, 几乎有些感激涕零地说:我这是罪有应得啊! 一个人在还有闲心闲力生龙活虎偷情时,自己 给自己的人生下最后判词,哪怕是理性的真诚 的,多少都有些周公解梦的嫌疑,而潘金莲用 尽生命最后的气力生出如此觉悟,编剧也是累 了,我也是醉了。
我要说的是,我发不了财是咎由自取,而 许多把财神顶在头上搂在怀里的人,仍与财富 缘悭一面,就有些山月不知心里事了。更让人 难为情的是,许多都是日薄西山人命危浅的人 了,一个弱智短信电话,就可拿出视死如归的 大义凛然,把自己省吃俭用一辈子的积蓄双手 捧上,挡都挡不住,一步三趔趄,奔赴在注定 要血本无归的发财路上。每每看到这样的故 事,不由让人悄然动容,真是发财之志坚不可 摧,而发财之路大渡桥横铁索寒啊。
发财从来都是少数人的事情,而生存从来 都是所有人的事情。所谓的二八定律,还真特 么是个魔鬼定律。均贫富的愿望,从古至今, 都让多少人到死想起来,心口那儿都在砰砰乱 跳呢,可是,至少在此之前,从来还没有真正 实现过,而强力推行均贫富的结果,往往只是 均贫。
不过,我愿天下无贫困,不一定均富,均不贫,也挺好。
年五,我红包里没钱,只有真心祝愿大家 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