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定国
衡阳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有着悠远、厚重的文化底蕴,《衡阳市地名志》收录的一千多个地名中,百分之六十以上是人文景观地名,凝聚千百年来的历史文化信息,可谓韫玉含珠、繁富璀璨。然而,在历史风云激荡与社会剧烈变动中,也有沧海遗珠,即某些地名或湮灭,或变异,或讹误。本文从史料中寻觅,打捞一些“遗珠”,从而丰富衡阳作为非遗文化遗存代表的地名内涵。
一、衡阳火文化谱系地名遗珠:太阳女神“羲和”因误读失落
“火文化”是衡阳“祖根文化”。祝融火神在南岳衡山创立衡阳火文化精神与本体,因此,“祝融”“赤帝”“火神庙”等火文化系列地名在衡湘大地多见。据《衡阳市地名志》记载,祝融本名“重黎”,其部落八姓“世居南方,居于衡阳则西有重江,南有栗江”(重江,今衡阳洪市区;栗江,今衡南栗江镇)。“有人名羲和,乃重黎之后,世居南方,今衡阳县有羲田铺,衡南县有和田铺”(据考,羲田铺即今曲兰镇召田村,和田铺即今衡南县河田市)。
那么,重黎的后代羲和是什么神呢?“羲和,中国上古神话中的太阳女神”。“女娲补天,羲和浴日”两大神话并列,2021年10月14日,我国首颗太阳探测卫星即是“羲和号”。乾隆四年(1739年),衡阳常宁著名文人、号称“常宁十子”的王万澍在其湖湘文化巨著《衡湘稽古录》卷三中指出人们对“羲和”地名文化内涵的忽视,“有山名羲和山,土人呼为鸡窝山。是羲和之故墟也”。无独有偶,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江恂首任清泉(今衡南)县令,因文笔出色,与兄江昱号称“广陵二江”,他曾在《潇湘听雨录》中提到,“衡有山曰羲和山,俗以声误曰鸡窝山。”这是在提醒我们错把“羲和”念成“鸡窝”,遗落的是厚重悠远的历史文化明珠。
二、衡阳水文化谱系地名遗珠:江源文明地名眼底
(一)“码头地名文化”遗珠
从人们最熟悉的几大“城门码头”看,大家对码头地名的解读还止步于粗浅认知,坊间谈资。比如,太子码头依然是可疑的笑谈吴三桂杀子故事,铁炉门似乎只是打铁之处和商贸要地,柴埠门永远解读为对岸农民担柴上来歇脚的地方,而不记得它是衡阳第一个机轮船码头与曾经的湘江中游木材集散地。清末,衡阳每年的木柴运输税银六百万两,占全县税收的15%。另外还有煤炭、米粮,“衡阳船户之经商以贩运耒煤,米粮为主,湘鄂均仰给焉”,每年出口粮食3000万石。在老地图上看,沿江西岸、东岸码头地名有二十余个,自咸丰年间曾国藩在“筷子洲”设船厂练水军后,快速发展,衡阳港船只最多时拥有民船4300艘、轮船20余艘,到1949年,船只仍有1200艘,运量一万四千余吨,船夫及码头工人有六千多名,清代城中居民六万户,占比10%。除了江西岸,江东的著名码头也不少,如近代以来外地人进衡阳的交通要道“丁家码头”、彭玉麟“宫保第”的“唐家码头”、西汉马援南征在石鼓留下的“伏波巷”,以及彭玉麟在衡阳创建中国近代海军,这些都是“码头地名文化”的遗珠。
(二)“水神庙”文化遗珠
衡州古城原来有“水神庙”,由江上“船帮”自筹捐银建造的“杨泗庙”(杨林庙)、明藩王府建造的“水府庙”,前者在今向农路“牛角巷”后,据说方先觉将军就是在听到杨林庙中我军伤员惨重,遭日军屠杀,才下令停战谈判;后者在徐霞客“衡州游记”卷二中有记载:“返抵回雁之南,有宫翼然于湘江之上,乃水府殿也”,“盖此殿亦藩府新构”。据本土学者谭民政著文回忆,这个如在江上张开两翼的颇为气派的“水府庙”,位于今“铁炉门”对面。我国长江沿岸曾有不少“水府庙”,如“杨泗、杨林庙”等,湘潭、邵阳等地也有遗存。衡阳是湘江流域重镇,“水文化”历史厚重,水府庙的历史文化承载不可忽视,笔者建议可打造临江风光带来“还珠”。
(三)“河街”文化遗珠
自古以来,衡阳的“河街”以商业贸易、市井繁华而举世闻名,且看明清到民国抗战前的几例“河街”文化遗珠。
1637年,徐霞客在游逛衡阳“河街”时就感叹“入南门,经四牌坊,城中闤圚与城东河市并盛”,“闤圚”即商业区,意思是说他看到“河街”同城里街市一样繁华。“河街,城东濒湘之街,市肆所集”,是条临江“商业街”。“三十日,游城外河街,泞甚,暮返”,徐霞客脚踏泥泞,游逛整天,此地“珍物罗陈,光灿夺目”(《湖南经贸史》),可见史书所言非虚。
清同治元年,湖南著名戏曲家杨恩寿在《坦园日记》中记录在衡阳“河街”旁的“财神殿”“万寿宫”戏台看戏,“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出门河市行人如鲫,哗言万寿宫戏局绝佳,余亦随之而往”(同治三月初四),可见河街文化发达。
1943年衡阳保卫战前,衡阳由于万商云集,经济发达,一跃而成为“小上海”,与重庆、昆明并列为全国三大城市,税收居全国第二。“河街”的繁华达到顶峰,从北部青草桥(泥湾巷河街)到南部洪家塘(上河街),绵延十余里,店铺林立,人流如织。在老城各时期的地图上均有“上河街(大河街)”“下河街”,但今天的地名志仅以“沿江南,北路”带过,于是,作为衡阳历史非遗文化遗存的“河街”也就“遗珠”了。
三、街巷地名文化遗珠:被误读、曲改、讹误、湮没的历史文化街巷地名
作为历史文化遗存的街巷地名,本身就是历经时光淘洗的产物。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各个时期的人们观念不同,对地名进行“改造、重写”,乃至脱离历史真相,好在街巷实物尚存,地方志等史书记载的图文俱在。
(一)帝王宫、藩王府、官衙类街巷地名
像衡阳这样同时具有帝王、藩王且地方四级官衙(省、道、府、县)同城的历史文化名城在我国并不多见,因此“遗珠”现象更是不少。1673年,吴三桂起兵反清;1676年11月,拥军入衡,以衡州知府“府衙”作为“行殿”(皇宫行宫)指挥作战;1678年3月,在衡阳称帝,留下不少街巷地名遗存。
其一,称帝登基遗址。县志记载:“筑坛于城南回雁峰前馒头岭”(今雁峰街道余德堂社区接龙山居民小区),即“接龙山”(今雁峰区蒸阳南路68号南90米),邻近“接龙塔”,北侧是当年吴登基处。
其二,“皇宫”遗址。遗址是衡州府衙,今中山北路212、213号,旧衡南县政府驻地。横跨今中山北路(大门)、潇湘街城门(后门),其规制从《类书集成,衡州公署考》查看,南北约300米,东西约200米,面积接近0.06平方公里,有100多间建筑物,主要有正堂五间,左右有六房(吏、户、礼、兵、刑,工),对应“中央六部”,用于处理政务,还有六大公署等。
其三,“寝宫”。衡阳民间误以为吴三桂住在“后宰门”,膳食由其提供,其实后宰门是明代藩王府后门,明朝灭亡后,康熙六年(1667年),王府建筑被拆除木料押送入京。1676年,吴三桂入衡,办公在“行殿”,住宿在“云台观”(今先锋路二巷),史载“金鳌山云台观”,当年“古木参天,风物幽妍”。
其四,熟知的文化遗珠。在衡阳为人熟知的是“马嘶巷”“天后宫”“马趾街”,不熟知的是“钱局巷”“淘沙巷”,“文化遗珠”恰在于此:衡阳自宋以来是国家“金融重镇”,北宋十大钱监之一。吴三桂登基,年号“昭武”,在衡阳铸造的钱币“昭武通宝”流通甚广,留下“钱局巷”“淘沙巷”两个地名。透过历史云雾,想要了解衡阳金融文化,这正是入口。淘沙是打磨古钱币的“工序”,此地曾是造币生产车间。“钱局”是古代钱币铸造厂名称,当年全国每个省还轮不到一个钱局,衡阳铸造钱币的功夫由此可见一斑。晚清后期,在湘军大本营的衡阳居然铸造出“太平天国通宝”,着实让人惊掉下巴。
(二)明代藩王府街巷遗珠
相比吴三桂在衡阳称帝不到一年,衡阳的明代藩王府号称“缩小版皇宫”,先后有两个藩王府踞城中205年。
明成化二十三年,明宪宗第八子朱佑枟封“雍王”,到衡阳“就藩”,对城中心唯一的金鳌山“削山取土”,建成王府。1507年,雍王病故,王府空置百余年。1622年,明神宗第七子朱常瀛在雍王府旧址建桂王府,后其子朱由榔为桂王,两个王府各自均建造装修数年,“耗银数十万”。
15年后的1637年,徐霞客到衡州,“府在城之中,圆亘参半,朱垣碧瓦,新丽殊甚”。县志曾描写其“绮疏丽日,画栋连云,创建一时,殊足悚观”,即王府外观红墙碧瓦,宫殿内雕梁画栋,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经本土专家考证,目前对“衡阳藩王府文字还珠”做到了以下几点:
一是确定整个王府位置即街巷“四至”。南大门起自先锋路,北后门在司前街后宰门,东门开向中山北路,西门对着蒸阳路。墙高两丈,周围三里多,四门遗址:南门(正大门“端礼门”)位于今先锋路“电脑城”处,门前两尊纯白石狮子;大东华门(桂王府东门“体仁门”)位于今人民路,“清代,自正街至上长街,称大东华门”,小东华门即桂王府东门一个侧门,“常胜路,清代叫小东华门”;西华门(王府西门“遵义门”)在今人民路与蒸阳路交汇处,地标是都司街3号,右拐至蒸阳北路公交站;后宰门(王府北门即后门“广智门”)在今和平北路28号,“石鼓区后宰门北区农贸市场”。徐霞客在衡阳游记中写道:“乃绕西华门,循王墙后门后宰门外肆,有白石三块欲售”。他绕过王府西华门,顺着围墙找到北门后门外面的后宰门店铺,可见徐霞客1637年就来到了后宰门,而吴三桂是1676年来衡阳。重要的是,“后宰门”原叫“厚载门”,“厚德载物”之意,不是宰杀的意思。
二是确定了王府“正殿”的位置。正殿也叫承运殿(金銮殿),历代衡阳城街巷图都有“正殿街(巷)”记录,一直到1955年,城建开发,把“正殿巷,豆姆殿巷,后宰门,马趾街扩建为和平北路”(《市建设志》)。今石鼓区和平北路10号有和平北路小学,当年有十亩地,确定是衡阳明代桂王府“正殿”位置。专家还在此处见到“明故宫井”及石狮。
三是对位于中山南路一巷的“黄青巷”予以“正名”。多年来,人们对繁华闹市“第一巷”的命名来由望文生义,“巷中曾住黄姓缙绅”。在明、清方志中有明确注明:“明藩邸烟戚所居”,即王府姻亲(亲家)住在这巷,故命名为“王亲府小巷”。衡阳明藩王文化内涵“遗珠”还有不少,比如王亲府小巷临近的“万花园”内有石碑刻“王府庵巷”,是桂王府礼佛建的庵堂标志;城北十里的“桃花冲”有“桂王别院”。
四、官衙命名街巷遗珠
衡阳历史文化的一大特点是,由于战略地位重要,各朝代历史沉淀了诸多各级官衙机构进入街巷命名,最著名的是衡阳司前街、都司街等,但“沧海遗珠”也有,最明显是“中山南路第三巷”的“辉吐巷”。据记载:“明有衡州指挥府驻巷内,故称挥府巷,后指挥府不存,讹称灰土巷,解放后现名”。无论“讹称”与“更名”,都遗漏了衡州军事文化“卫所”制。全省八个“卫”,均设在战略重地,一卫即“军分区”,司令员即“指挥使”(正三品)。衡州卫下设五个“千户所”,统兵5600人,衡州军分区最高长官驻地却被满清叫“灰土”。据考证,衡阳县渣江镇“官埠塘”陈氏祠堂忠实还原了历史,一副对联大书:“官居明代指挥府,埠立衡阳永福乡。”原来,陈氏先祖陈龙曾担任衡州卫指挥府“同知”(副司令)。
沿着“小西门”城墙邻近的“长街”(今蒸阳路)望去,在“古街巷城图”上赫然标记着三个衡州军事文化地名“遗珠”:“小西门”城楼边有“云楼巷”(今曾子巷),衡州城高十米,加楼阁有十多米;古人有诗:“驰射罢金沟,戏笑上云楼。”驰射,即骑射,清代八旗在城中操练武艺,骑射训练地方叫“箭道巷”,云楼巷下来正是“箭道巷”;在“三眼井”旁,“长街出口”是著名的“卡路巷口”,“卡”,哨卡之谓,护卫“箭道巷,云楼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