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健康
摊子客,即摆摊做生意的小商人,属于一个中性词。但在搞“大集体”的那段岁月,村人常用它形容偷奸耍滑之徒。当年出集体工,生产队长派给你活儿,你若是磨磨蹭蹭,大半日完不成任务,队长就会说:“摊子客,蛇窜到屁眼里也要人帮你来扯。”
我小时候身单力薄,干活效率不高,我妈交给我的劳动任务,往往在规定的时间内难以达到妈所期望的效果,她老人家就常唠叨:“你咯甲摊子客。”
时光踉跄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摊子客的含义似乎悄然地发生了些许变化。那时候咱们虽然开启了改革开放的大幕,但是整体上而言,老百姓还很穷,但一些有本钱、有能耐的人,开始冲破多少年来禁锢的阀门,摆摊做起了生意。于是乎,摊子客又成了能人的象征。
也许正因为如此吧,我们红果村的云芳妹子,就走进了这个队伍,干起了这个行当。
一
那一年,云芳妹子才21岁,桃圆形的脸蛋,泛着山里女孩特有的红润,泉水般的眼睛,晶莹透亮,薄薄的嘴唇,微微笑靥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亭亭玉立的身材,貌美如花的长相,村里人都说,云芳妹子与饰演《妹妹找哥泪花流》的陈冲姑娘有得一比。
云芳是个独生女,爹妈视若掌上明珠。好多城里人为她遗憾,怎么就生在偏僻的山沟里。早些年,红果村穷得叮当响,就是改革开放,这里富得也比外地慢。
村里的领导为了让村民富起来,从外地请来一位裁缝师傅,说是办一个缝纫班,加工服装出售。云芳妹子也便报名参加了缝纫班的学习。
哪知这裁缝师傅是个小气鬼,为了保全自己的饭碗,只教给徒弟们一般的手艺活,时新服装的裁剪法,一点儿也不传授。
芳妹子鞍前马后地帮师傅洗衣、做饭、倒水,寄希望用自己的诚心和热情感动师傅。但这也只是换来师傅的笑脸,夸奖几句,奇门独技还是死守不放。
好在芳妹子聪明伶俐,看着师傅裁剪,悉心地琢磨。夜里回到家,倒扣起房门,拿废报纸做布料,学着师傅的模样,边画边裁,反复地练习,这样下来,竟也学出了一门好手艺。
三个月后,师傅嫌这山里头学做服装的人员太少,赚不到钱,卷起铺盖另走了他乡。而加工出来的一大批服装,没有卖出去一件。村干部急了,怕亏本,干脆将加工出来的服装作价分摊给了徒弟们,让大家各自推销。
离红果村20里外的蓬源镇,乃三县交界之地,镇子不大,边境贸易开放之后,来此赶圩的人却是络绎不绝。镇上的摊位多了,摊子客的形象也逐渐地在人们的心目中有所改观。芳妹子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第一次走向街头,推销村里分摊的服装。
开始,她心里有些慌张,装服装的袋子只敢露出一角,也不敢大声叫卖。熟人来了,更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熟人已经看到了她,总是惊讶地说道:“啊呀,芳妹子也摆摊做生意了,你们家有本钱,不错不错。”
芳妹子“嘿嘿”地一笑,就话回话说:“帮帮场呗。”
明白人自当不会在芳妹子面前丢面子,好歹买上一件,不买的也会用一句客气话推脱。没想到的是,这第一次摆摊,村里分摊的20多件衣服,不费多大的功夫,就全部卖了出去,掐指一算,除开成本,还获得30多元的纯利。
“呵呀,摆摊子这样赚钱。”芳妹子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异常地惊讶和兴奋,跃跃欲试的心情油然而生。她暗暗盘算:干脆,摆摊子做生意。
可是,转而一想,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女孩子家,单枪匹马城里去闯荡,市场上去叫卖,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唉,有了,让爹去试试,不行,爹人老了,反应慢,账目都算不清;再说,时代在变革,服装在不断更新,爹哪能跟得上时代的潮流,俏货调不进,调进了也卖不出啊。
可这致富发财的门路又的的确确摆在眼前,真的就不能进去吗?穷山沟的人,谁不想富起来呢?管他呢,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身正,别个说别个的。
芳妹子终于下定决心,当起了一名摊子客。
二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云芳妹子带着爹妈给的200元积蓄,搭上了乡政府通往市里的班车,去衡阳市的一家棉纺厂调货。
乡里妹子进城来,走进批发部的大门口,她吓得想哭,不敢进去,好像批发部不是批发部,是虎狼窝,是屠宰场。她像一只吓坏了的小羊羔,腿发软,全身哆嗦。一咬牙,自己给自己壮胆,还是朝大门走去。可是,人家拦住了她:“去去去,黄毛丫头,拾破烂的,想进去偷点什么东西。”
芳妹子真想痛斥一场守门人,可是,她不敢,也怕惹来麻烦。只好去商店买了一双皮鞋和一身时髦的服装穿上。去发廊做了个头,这一下,黑油油的卷曲长发,这样一道弯,那么一个圈,扑散在她天生粉白、细嫩的脸蛋上。走路的姿态也一改前次胆小的样子,皮鞋踏在批发部的水泥地面,嘀嗒嘀嗒响,脚步带走一溜风,恰似音乐的伴奏。
守门人不知道这个样的阔小姐有多长多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有个派头,都惹不起。芳妹子看见这些了不起的人物,才向他们学习。这是学习哪门子英雄人物呢?鬼才知道。
货调回来了,人们一看,几天前的农村妹子,一下子变成了“洋闺女”,大家纷纷涌过来,像看西洋景。芳妹子也不躲让,反而趁势宣传自己调回来的服装,现场就被买走好几件。
那些日子,云芳推着货摊,奔走于红果村周边的几个集市,大热天,白皙的皮肤晒黑了;腊月天,手冻得生了疮,肿得很大。爹妈心疼她,让她不要这样卖力。可是,每集归来,芳妹子划算一下利润,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劲。
不过,让芳妹子感到苦恼的是,每天要跟太多的生面孔打交道,讨价还价,怪不是滋味呢。价卖高了,货卖不出去,即便卖出去了,心里不好受呢,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黑了良心呢,赚了冤枉钱呢,农民的血汗钱来之不易啊。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想办法弥补过失,比如说,卖布匹的时候,尺寸量松一点,价钱放低一点。可是,价钱太低了,也划不来,本金车费一核算,要亏本呢,为这事,她总是在纠结中,自己跟自己打架。
云芳人长得漂亮,她还买了个录音机,别的商家大声地吆喝叫卖,她却放上“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这样的流行歌曲,来到她的摊位前的顾客也就更多。这样一来,那些调皮的后生,那些城镇的“水老倌”,总是想方设法寻她开心,惹她麻烦,明摆着做的公平生意,却要找她的碴子。还有的把手伸过来,发痒似的往她身上摸一摸、碰一碰。
那一次,芳妹子从鸭塘铺圩场赶完集回家,半路上忽然觉得小肚子有些胀,便朝树丛后面走去……
看见裤子上的污迹,她的心里忽地一酸,痛苦和羞耻的双重打击,让这颗少女的心碎了。走出树丛,她觉得头晕得要命,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火红火红的太阳,正当顶晒着,地面像要燃烧起来。芳妹子支持不住了,货担掉到了地上,身子软软的,飘飘在梦中、在天上。周围静得出奇,什么也听不见,似乎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是谁在笑,爹?妈?他?都不像。乳房痒痒的,像爬上了一条虫子,慢悠悠地蠕动。
她吓得睁开眼睛,一只又瘦又脏的手在她的胸前乱摸着。这不是街头饭铺里的那个浑小子吗?那被汗水冲得变了样的脸,浑身的灰尘。
“嘿嘿,我用摩托车送你回去……”
芳妹子觉得有一股血往上涌,头皮发麻,她伸出手迅速地从货担摸出那把扯布的剪刀,高高地举起,闪着一丝寒光。
那家伙吓得连连后退,跳上摩托急急逃跑了。
周围又落于沉寂,芳妹子想骂,用最难听的话语,可什么也骂不出来;她想放声大哭,可是流不出一滴泪水。只好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向家里挪去……
就是这样,云芳妹子攀沿着、前行着,闯出了胆量,平添了勇气,也积累了经营生意、战胜邪恶的智慧。可是,一切不顺心的事,一切不可预料的境况,没有遇到该是多好啊。
那种时候,那种场面,她多么地需要他在自己的身边啊。可是,他,他不在农村,他在遥远的城市……
三
历史的车轮啊,滚滚向前;改革开放的洪流啊,奔腾不息。哪怕是偏远的山村,那市场上的风景,最能反映出人们消费观念的变化。
已经摆摊做了三年生意的云芳妹子,渐渐地感觉到,仅在本地区调货进货,已经不能满足人们对于美的向往和追求。她听生意伙伴们说,只有到沿海城市去调货,才能调到好货俏货,而且价格比内地便宜。
于是,就像第一次从农村步入城市,带着一千元现金和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芳妹子第一次登上了南下广东的绿皮火车。那时候没有高铁,没有银行卡,头天晚上,她让妈在自己的内裤里缝了一个小袋子,一千元现金就藏在这个小袋子里。一千元,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数目哦,在拥挤的火车上,她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大脑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
火车整整颠簸了10个小时,终于在当天下午的5点多钟来到了中国南方这座最繁华的城市。
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城市哦,高耸入云的建筑,川流不息的车流,沸腾喧闹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一切都是那样新奇,一切都是那样陌生。云芳妹子眼花缭乱,惊叹不已。走了十几条小巷,问了二十多个生人,夜幕开始降临了,布匹服装批发市场在哪里呢?云芳妹子有些焦急了。
迎面围着一堆人,有个人拿着话筒在大声地叫嚷:“批发零售时装夹克,价格低廉,存货有限,购者从速!”
就像沙漠上飞行的鸟儿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云芳妹子顿时兴奋起来,她立刻走了上去,打听服装批发的价格。销售服装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他看到云芳妹子走向前来,立刻拿起一件灰色夹克,客客气气地说道:“听口音你是从内地过来的吧,30元一件,一口价,批发回去卖个50元、60元,包赚不亏。”
这时候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30多岁的妇女,迫不及待地从老板手里抢过夹克,说:“给我批发20件,我是湖南人,我们家乡可以卖到60元、70元一件。”并立即从口袋里掏出600元递给中年男人。
那男人收了钱,将包装好了的服装递到女人的手里,女人看也不看,就把这一包服装拿走了。
就像看一场煽情大戏,云芳妹子一下子懵了,满脑子就是发财的机会向她汹涌而来,她来不及过多地考虑,就从内裤口袋里抽出了好几张大票,然后兴致勃勃地拿走了20件夹克服装。
然后,她继续在街上溜达,不经意间来到了一个服装商场,一瞥之间,发现了同款式的夹克,那上面的标价是15元。芳妹子幡然醒悟,自己被带笼子了。此时,她像疯了一样,立即调转头向那地摊的方位跑去。
此时,中年男人带着满满的欣喜收拾着摊位,正准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去寻取新的猎物。
云芳妹子冲了上去,猛然抓住那中年男人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骗子,你退我钱。”
中年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冲着云芳妹子吼道:“我怕你是发颠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有退钱之理。”说完,飞起一脚,将云芳妹子踢翻在地。
云芳妹子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使尽娘肚子力气,紧紧拖住男人的大腿不放。
中年男人气急败坏,挥舞拳头对着云芳妹子凶狠地说道:“乡巴佬,你是来找死吧。”说话间,拳头就要向芳妹子的头部劈去。
“住手!”像一声炸雷,震天回响。只见一位身材高大、年纪30多岁的青年人飞步而来,用一只手像铁钳一般夹住了飞向云芳妹子头部拳头的手臂。
中年男人的另一只手迅速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气势汹汹地对着青年人说:“有种的,别管这号闲事。”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人挥起右手,一个“铁拳”炸向男人拿着匕首的手臂,匕首顿时掉落到地上。还未等他醒悟过来,脸部和胸部又被猛击两拳。紧接着,将他按倒在地,骂道:“狗杂种,使奸耍滑欺负一个乡下妹子,算什么本事。把钱退给妹子,留你一条全腿回去养老。”说完,中年男人脸上又落下两个耳光。
这时候,那带笼子的女人冲了上来,连连嚷求道:“你别打了,我们退钱。”随后丢下600元,去拉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甩开青年人的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瞪了一眼云芳妹子,又看了看青年人,自知不是对手,“哼”了一声,落荒而逃。
站在一旁吓呆了的云芳妹子,这时才清醒过来。她跪倒在青年人的膝下:“谢谢恩人的搭救!”
青年人连忙伸手将云芳从地上扶起,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做人的本分,有什么可谢的。”随后又亲切地问道:“姑娘为何上这种洋当,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云芳妹子便将自己第一次来广州调货,找不到批发部,被带笼子受骗的情况,一一讲给了青年人听。
听了云芳妹子的讲述,青年人很是焦急,这个时候了,批发部早就关门了,哪里去找,倒不如先安排她在旅馆住下,明天请半天假,带她到批发市场。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云芳妹子,并自我介绍说:“我叫张志华,在附近一家饮料厂上班。”
张志华把云芳妹子带到旅馆,帮她买好住宿的房间,一切安排就当才走。
第二天一大早,张志华来到旅馆,用自行车带着云芳妹子,赶到十公里外的服装布匹批发市场,陪着她调齐需要的服装布匹。随后,又将她送到火车站,买好车票,安顿好行李。
热心人的倾力相助,云芳妹子发自内心的表示感激。对张志华的为人,云芳妹子更是打心眼里敬佩。乡下姑娘感情封闭,不善表达,临别的时候,张志华主动告知了自己的单位和家庭住址,云芳妹子留下了一个感激的微笑。火车离开站台,两人频频挥手告别。
回到家里,当家人和朋友让她讲讲大城市的见闻时,她隐瞒了购货被骗和张志华这个人,可是,张志华的形象却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常常走进她的梦中,她的相思里。有时呆呆的,像是变了一个人,明白过来自己在思念着张志华时,竟暗自发出“扑哧”的笑声。
第二次调货,云芳妹子瞒住爹妈,带了两只大母鸡,又来到了广州这座城市。这一次,再不像上次那样害怕了。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张志华的身旁。一下火车,她就径直找到了张志华的家。
当云芳妹子跨进张志华家的门槛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屋里乱七八糟,凳子打翻在地,地面倒满脏水,水盆里堆满换洗的衣服,床上蹲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孩,身上、脸上、手上,都是污迹。张志华正在给小孩穿衣服,锅里的菜烧焦了,冒着烟气……
“啊,你来了,实在对不起。”张志华看了一眼屋子,显得非常的尴尬。
“不要紧,”云芳妹子有些疑惑,看了看孩子,“你家……女主人呢?孩子他……妈妈呢?”
“妈妈不要我们了,跟爸爸离婚了。”小孩马上接过话回答说。
“啊……”云芳妹子有些震惊,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欣喜和满足的感觉。
她放下行李,帮助张志华把房间打扫干净,收拾好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把水盆里的衣服洗好晾晒。
虽然只是两次接触,云芳妹子发现了张志华一颗善良的心,感觉到他是一个值得爱慕的人。出于对云芳妹子的信任,张志华也把自己的生活经历告诉了云芳妹子。
五年前,他不顾家庭的反对,与一个当时受到排挤的“资本家”的女儿结了婚。婚后前两年,尽管他们受到一些人的歧视,生活艰苦,但家庭是幸福的,生了一个男孩。然而,自从女方的父亲得到平反并补发了一大笔钱之后,她就渐渐地瞧不起他和这个家了。去年,终于抛弃孩子抛弃这个家,迁居香港,与一个港派少爷结了婚。
听了张志华的讲述,芳妹子更加深了对他的爱慕,同时,一种深深的责任感也涌上心头。
珠江边,榕树下,他们一起漫步,一起畅游,谈理想,谈事业,也谈家庭和婚姻,两个人的心近了、紧了。在离开这座城市的前一天晚上,云芳妹子终于向张志华表白了自己的爱情。
“不,这样,会连累你的。”张志华说。
“你嫌弃我是一个乡下姑娘吗?孩子多么需要一个妈妈。”
“不,哦,是,是。”他把手轻轻地搭在了云芳妹子的肩头,慢慢地低下了头。
突然,在他们滚热的嘴唇即将触及的那一瞬间,就像一股强烈的电流涌入全身,云芳妹子猛地将张志华推开,说道:“别,别,还没结婚,我怕……会怀孕的。”
“这就会……你呀,实实在在的乡里妹子。”
四
又是一个酷暑难耐的中午时分,太阳高挂在天空,直射着大地,将路面烤得滚烫。风在吹拂,却传递着热的气息,一点也不能驱走暑热。云芳妹子赶集归来,穿行在山间小路上,吃力地推着自行车,汗流浃背,神情沮丧。
今天,她一大早出了门,赶到八公里外的八塘冲圩场。这一两年来,赶圩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上街下街,看不到几个人。买衣服扯布料的人更是少得可怜,整整一个上午,仅仅扯出五尺布料,卖出一件成衣,原价卖了出去,没赚一分钱,还倒贴一块钱摊位费和五毛钱市场管理费。
也难怪哦,这些年,乡里的年轻人一股风似的涌到了沿海城市打工,留在家里的都是些“三八”“六一”“九九”部队,再说呢,他们穿的服装,都由儿女们从城里购买带回来或者通过邮局寄回来的,还有几个人赶集,还有几个人上街买衣服呢?
更难堪的现实是,农村包产到户以后,大量劳动力剩余,想赚钱的人一门子往商业领域走,供过于求,僧多粥少,这钱从哪里赚来呢。富路就只有这一条了吗?农村就只有这样单纯的商业服务了吗?
云芳妹子没法子想那些复杂的经济社会问题,也想不出个道道来。口渴得厉害,她顺手从路边摘了一颗猕猴桃,用布条擦了擦,一骨碌塞进嘴里,啊呀,满口汁水,酸溜溜甜醉醉。
云芳妹子贪婪地吃着猕猴桃,她放眼望去,哇,眨眼大自然的脚步已经走到了秋天,这些天只是秋老虎在发作,你看,万物迈入了成熟的季节,大地开始呈现出金灿灿的色彩。红果村山连着山,漫山普岭的野果子,夭夭灼灼,分外妖娆。
山葡萄红中泛绿,猕猴桃黄绿相间,山枣红艳艳,杏子黄津津,一串串,一簇簇,就像满山挂满彩色的灯笼,五彩缤纷,溢出迷人的馨香。
顿时,云芳妹子心旷神怡,豁然开朗。她想起来了,张志华曾经对自己说过,他们厂是一家生产各种饮料的厂子,由于原材料短缺,濒临倒闭。而红果村漫山遍野的野果子,成堆成堆的烂在山里,变成泥巴,没有发挥出任何的经济效益,为何不让他来红果村创办一家饮料厂呢?现在国家不是鼓励国有集体企事业职工停薪留职自主经营吗?
当晚,云芳妹子兴致勃勃地挥笔给张志华写了一封激情洋溢的信件,信中畅谈了自己的规划和打算,第二天就用挂号信邮寄给了张志华。
很快,张志华收到了云芳妹子的信件,这正合他的心意,他早就不想吊死在那个要生不生要死不死的集体企业了。他迅即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带着两岁的儿子,奔赴北上的列车,投入了红果村的怀抱。
不多久,一家私营饮料厂在红果村这个偏僻的山村崛起,开业那天,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四乡八邻,都赶来燃放鞭炮以示祝贺。
张志华负责厂里的技术指导并担任厂长,云芳挑起了副厂长兼任推销员的大梁。红果村方圆30多名农村剩余劳动力找到了出路,千百年来烂在山里的野果子换成了花花的票子,贴有“红果村饮料厂”标签的葡萄酒、栗子罐头、猕猴罐头,从一条新修的山村公路运了出去,运到了县里、省会、沿海城市……
有人说:“这下云芳妹子当了大老板,再也不会摆摊子了。”
可云芳妹子信心满满地说道:“我还要当摊子客,我要把摊子摆到广交会上去,我还要到国际商品交易会上摆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