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浪,无尽的梦想》谈一个人的书写与追求
文/梁凤莲
无论我们每个人遭遇什么,时间的流淌总在承担相应的前因后果。那么,每个人是否有相应的能力,去为自己的生活添加一些内容、赋予一点意义呢?这不是一个孤立的如何度过人生的问题,而是自己怎样跟生活建立一种让日子过得有些牵挂的关系,一个普通的人跟平凡的生活建立起一种相互驱动且有效地偎靠生存的关系,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层面,都离不开这样的归属。
万物都有开始和结束,不管怎样,我们这几代人,也就是上个世纪出生在五十、六十、七十年代的大部分人,在贫瘠的无处安放种种念想的年代里,都曾经在文学中寄放过自己的梦想、放飞过一些情怀,甚至是一些难以企及的愿望。不管怎样,在文学艺术带给我们微弱的温暖或者是额外的抚慰中,我们的身份都一直是一个守望者、一个追梦人,一个试图以自己的心念去祈求文学的救赎或者引领的诚意者,即便有更多的想法,似乎也是在无力抵抗命运追讨时的求助之人,这些多元的动机,毕竟还是跟文学有关联,哪怕再多些或许不该做的非分梦想,也有着起码的方向。当然,时间流转到当下这个斑驳的世道里,问题是谁又说得清什么才是底线和风骨?什么才是追求和操守?恐怕唯有时间的检验和筛选,才可以验证谁才是虔敬的守夜人。
一、唯有文学艺术能刺破暗黑的围困
“逐字逐句,凝为更广阔的静寂”,这句表述,似乎很是贴近文钦梅的书写。从选择文学追求、选择写作开始,也许一个全然不一样的图景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了:以言说的文字,去回应人生的际遇,去面对迎面而来的现实。在书写中整理或者澄清很多现实中的委屈、落寞、困顿、挫折、向往、愿望、自得、收获……
钦梅的业余写作就是这么开始,想必也是这么坚持的:让无处安放的所思所想有处安放。一下子十多年就过去了,寄托的技巧与方式自然也就日渐熟练和稳定,她甘愿就此去支付自己的人生,时间、精力以及学习写作所相关的一切,这实在是一个最不容易守护的消耗。值得庆幸的是,钦梅挺住了,从刚开始葡伏在方格字框里,到在一篇一篇的写作中慢慢地挺立起腰杆子,并且把书写变成铅字,发表出来,站立在自己向往着能站立的位置上,可以更加自信和充满希望地打量和谋划自己书写的走向和路径。
没有谁的经历注定顺风顺水、阳光明媚。这时候,依托的支撑点是重要的,所谓选择自我救赎的方式也是至关重要的。钦梅在该文集中的四大部分里,都以时间和经历为轴线,把大致的轮廓和周期描述下来,去极力呈现一个人从生长到成长的生命,去给个体的经历和时间的流变赋予一些意义。
在变幻阴晴的职场,谁没有过至暗的时刻?现代人的经历,大多在愿望、碰撞、转向、摆脱、放弃、打发中得过且过,坐上了时间的旋转木马,背景是歌舞升平,人在旋转中起起落落,有的意气飞扬,有的眩晕呕吐。此时,落寞者向谁寻找胸怀?失意者向谁寻求宽慰?此时,文学艺术博大无边的爱抚与包容,让多少人可以暂时地喘息过来,也让不少人视此为一诉内心的知遇和善待,是可以振作起来再图愿景的加油站。在人生大同小异的得失悲喜中,每个人必然有自我的际遇与感受,钦梅把自己的文集命名为《流浪,无尽的梦想》,想必她的视线与小时候期待能把我们带到远方的铁轨一样长。亦想必她已经化解了人生历程中的酸涩与苦楚,而把不停歇地赶路,视为一种浪漫的梦想,一种可以放飞自我的流浪,一种诗意的升华。只有不断地摆脱身陷泥沼的羁绊,人的精神飞升或有可能成为一种动力,让我们有持续的热情与动力去向往蓝天白云,向往天涯浪迹的超越和自由。
二、与笔下的文字找到面对现实的共情
当暗黑的困顿像一堵墙一样横亘眼前,扼杀了前方或正呈现的开阔和明亮,我们怎么翻墙而遁,去寻找下一程奔跑的执念和动力?
钦梅把自己开始从事写作自喻为是人生流浪的拐弯再拐弯,也许这正是她在无数尝试后的决绝选择。以行动对抗荒废,以书写诠释思考,以不断的努力前行呼唤远方的回应,以执着的坚持横渡不可抵达的未知之境,甚至是向往的彼岸,“没有起始,没有结束,唯存无尽的中途,只能一往无前”。
给自己一个信念,不必纠缠于路上的风雨阴晴,只要心有所向,又有什么不是冥冥中的磨砺呢?就这样,钦梅的职业身份,从位置到定位,在职场的波折中不断地调整着取向,最终,她选择停留在文学的场域里,不再离开了。
职场际遇的疼痛是大多数人都免不了的考验,也许是让有感应的人藉此对人生、对活着的深刻体验,或许由此落荒而去,或许就在满天的暗黑中寻找头顶的星星,对着臆想出来的星空说说梦话,甚至幻化出一个梦想,这就是历练吧。轻飘飘的码字与自恋,永远难以构成书写的深广度,命运何尝不是把燃烧过后的灰烬变成书写的血黑底色,以此让文字更为触动自己的内心,更能摇撼他人的共鸣。
在钦梅的笔下,那些出走之后却是魂牵梦绕的故乡,那些因偶然而进入的他乡,那些因机缘而选择的归栖处,那些因得失而添加的情绪和波折,那些故园的亲人旧事,那些游走的偶遇与领悟,或喜或悲,或欣或戚,一天一天,记录下来,绵密得如同一个小沙丘,堆满了一个人在扰攘尘世的经历或体验,似乎也是甚为可观的。这些交织着失落与希望、无常与有常的博弈,让前行者与后来人接踵而至的写作之路,正是让很多人前赴后继的为之向往的文学之途。
三、在时间的流浪中安放写作
尽管这个时世已经不是为文学做梦的最好时段,而文学的魅力与吸引力依旧有自身强大的磁场,吸附着无处寄放的流浪灵魂,去做一种也许是自我安抚多于安心的投入。
无信可信的物质时世,这样的向往似乎无利可图。确实,岁月不饶人,但有勇气的人亦未曾饶过岁月。勇气毕竟是人的品格中最有质地的无形有实的血性。
钦梅对文学的念想,对书写的执念,想必也是有着这样的倔强。这成全了她的坚持,也成全了她的逆风而行。
从零到一,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突破而已,这意味着全新的开始和积累,就像一只小麻雀建筑自己的小巢,一点一点地衔泥,日复一日地让这个安放自我的小窝成形。对于钦梅来说,可以想象她怎么样一篇一篇地书写,慢慢地,变化就开始了,就像一个手艺人一样,长期的劳作会带来可观的收获,一本书、两本书,就这样,沿着心路历程,一个接一个地描画出来,为一个人的四季和经历留下了书写的痕迹。
我感叹的是这样一种对待文学的书写精神,如今还真有人把文学当回事,甘愿不计成本地去奉献自己的岁月时光?这真是一种超越了很多庸常俗事的守望了。
大多数人在生存的负重下,多半都是无力和脆弱的。而能在书写里找到一种力量,在这种力量的呈现里寻觅到安慰,并且变得自信和坚定起来,我想,文学于钦梅的意义,已经不同于普通人的状况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收获?恐怕也是一种源源不断的滋养吧。
当然,文学可以充满可能性,也必定充满了遗憾。假如选择了追随文学对自我的拯救之路,这条路估计并没有太多的热闹,甚至是回应,孤独是本有的世相,何况文学永无止境,毕一个人一生所有之力,也不一定能到达某个目标点,能到达的只能是命运所赐的某个临界点。兴许这就是从事写作的残酷也是无趣的真相,换个角度,也是足够的诱惑与挑战。
不过,话说回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文学之于执迷者的回报,已经是终生的陪伴,一直倾听和诉说的交流,这就是为什么阅读与书写是每个普通的渺小的人永恒的朋友的秘密,只要你一路追随,它们就会与你一路相守、不离不弃。
这就是最好的赐予,也是人的时间投放与念想寄托最纯粹的知遇。
四、目的地与目的
在当今的物质时段里,急功近利与欺世盗名时常被虚饰为进取和火爆。而钦梅选择的路径是老派的,是已逝的八九十年代大批量涌现的文学爱好者投入者的集体取向,是我们这些过来人心中闪亮的阳光大道:用坚定踏实的步伐,向着目的地出发,在一个格子一个格子攀爬的持续中,向着坦荡无畏的托付出发。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漫长也是消耗时间和生命的过程,迢递之路很容易让人心力交瘁,从一个书写者成为一个完整性意义的作家,需要抵挡好长一个时段的无望与挣扎。想必钦梅早有内心准备,所以坚持下来的她越战越勇,一发而不可收拾。或许,这也是钦梅向着书写出发的目的。
谁将偶遇不一样的自己,谁将打开自己尘封日久的情绪,在我们关上家门、踏上旅程的那一刻,或许有机会撕开藏有答案的信封,又或许,一切的疑惑留给下次的出发。
从目的地来说,钦梅去过很多地方,国内的东北、中原、西南等名胜,国外的北美、英国、东欧、中东、澳新等等。她用眼睛去看,从故乡到广州,从广州到全国版图的意愿之所,从国内到国外,时空的移动被她定位为流浪,也被她诗化为生命的梦想,风卷流云,时光飞逝,都在她的内心掀起波澜。时间空间是流浪的经线,前世今生的文化与背景则是流浪的纬线,她的书写铺摊开来,一个人的生命过往就历历在目了,所有的经历、命运的起伏、家事的变迁、行踪屐履,一一记录下来,表达出来。
也许每个人皆有自身生命运行的轨迹,假如职场的风雨起伏让人不胜扰攘,假如个人心智的投放不是水流一般地往前流淌,假如你争我夺、不择手段成为被默许的潜规则,那么浮沉起落即是难以预料的常态了。这样的生态怎么说也难以有快意恩仇,亦难以有畅快淋漓。
钦梅在人生的漂泊中,认定文学写作是其情感与精神的托付之所。如同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在开放与启蒙的大门刚刚从锈蚀中吱嘎作响地打开的时候,每个年青人,很多追梦者,都是文学的信众,都是文艺中青年,都视文学为其灵魂与身心安放的栖息地。相信这其中从来都不缺乏真诚者和勤勉者,相信他们的身前身后亦有众多的赶赴者,这于物质功利时代的巧取豪夺,实在是一种颇为清高脱俗的取向。假设爱好与追随文学,只是目的,而非手段,只是为了自我救赎,而非售卖卑微的名与利,这就很值得击掌庆幸。
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用心,所以钦梅很有智慧地绕开了生活漩涡中的很多暗涌与暗礁。先把自己的日子活好,再把自身的爱好安放好,目标就在前面,那就山一程水一程地往前走。
也许得益于钦梅在中国严苛的高考中经历过理科的历练,所以她的感性总是先从理性出发,而非拖泥带水地任由情绪驱遣。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不屈从于生活的安排,不屈从于职场的起伏,而是自己做自己选择的主人,生活如斯,对家族成员的带动和影响如斯,对文学的投入与实践尤其如斯,所以她能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好脚下的路。
长达十余年的努力与积累,日子见功效,会重塑一个人的内心与表达的品相。两年前钦梅出版了长篇历史家族题材的《故园明月》,如今又拿出了这一本承载着时光岁月的心路历程的《流浪,无尽的生命梦想》,她的努力与追寻,效果显然。即便没有所谓人为的热闹反响,也必定在字里行间有着她的内心与经历相互碰撞而产生的回声。
钦梅这些年的耕耘和方方面面的突围与努力,已经让她付出了足够多的劳作、煎熬、体验与磨砺,这一切另一面的作用力,必定是倔强的自我挑战和不甘的勉力前行。不是说最大的对手就是自己吗?只要有足够的耐力与毅力去应对每个人身上不可避免的狭隘、局促、计较、胆怯,甚至是拖沓与自以为是,世界之大,人生之繁杂,皆可为镜像,皆可为警示。学到老领悟到老达观到老,就会成为一个水到渠成的开阔之境。不去抱怨,也就不必解释,谁都可以成为自己人生的闪电,划破周遭的黑暗,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光源。我相信,一切出乎意料就是这么悄然降临,如同沙漠里出现的一点绿意,继而延伸为一片绿洲,不期然,就能把人带往一个不一样的境地,这想必是很多业余写作者的最大的心愿。一个人是可以重新形塑自己的内心与处境的,也是可以构想自己未来的愿景的。我想钦梅的动力与热情不减,看来已经是有了最熨帖的安慰。
文学之路从来就是一趟无始无终的马拉松。
这条路从来不好走,千军万马充满了欲念与挣扎。人类灿若星河的经典,无数望尘莫及的天才,所有想落天外的奇思妙想,文学从来不是码字那么简单。万水千山在俯视着所有的赶赴者,语言的功力、哲思的高蹈、意象的奇崛、穿透力的不可思议、技巧的娴熟、构筑全局的气势与巧妙、历史的常识与文化的累积、高妙的宏观审视与精到的微观剖解,等等。前路漫漫,永无止境,也永难回头。
熬过了这最艰难的历练,站在文学的旷野上,钦梅的视线与襟怀想必更加开阔。无论人生之路有多少沼泽泥坑,只要抬起头来,必定是天清气爽,如同大自然周而复始的轮回,有风霜雨雪,就肯定有春暖花开、鸟雀和鸣。时间既不会饶过谁,时间的馈赠又何尝会辜负那些心存感念的有缘人?文学不是什么,但文学肯定万岁,文学的力量肯定永恒,既流芳千古,又普度信众,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