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发生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题记
北地的初春,风里还是带着阵阵刺骨的寒气。丁驰和神捕戴七来到边陲小镇的一家客栈里,而客栈的另一端还有两个打扮不凡的客人。
这两位客人,一位胡子半白,目光势利,乃是号称“武林太史官”的董玉案。董氏一族据说是春秋直笔董狐的后人,他们世代搜罗江湖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编著成皇皇巨著《武林史记》,以高价倒卖秘密为生。
另一位头戴儒巾,面容清雅,是“大金鹏王”风扶天的十二门徒之一,墨鹊帮帮主贾抒义。在风扶天的弟子里面,此人最具谋略,素有“智囊”之称。
此时,贾抒义正从董玉案那里接过一口沉重的大箱子,这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全是从董玉案那里购来的书籍,少说也有二百斤。而董玉案则接过厚厚的一沓银票,五指如飞地数着。显然他们刚刚已经行了一桩交易。在这偏僻的地方突然看见丁驰和戴七这两个老相识走进来,都感诧异。
丁驰和戴七不理会他们,坐下来便喝酒,一会儿便谈笑风生。丁驰问:“戴大哥,你破案如神,有没有遇到连你也破不了的案、抓不了的犯人?”
“惭愧。”戴七一饮而尽,道,“捕快的职责是将触犯王法的罪犯绳之以法,前提是人证、物证俱在。可是有些高明的歹徒犯案不露痕迹,你明知道这事是他们干的,可你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逍遥法外。”
“有这样的事情?”丁驰疑惑地问。
“嗯。”戴七道,“上个月在焉渚河的一个渡头上就发生一件大事情,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丁驰点头道,“称雄焉渚河流域的水上枭雄梅三先生与江南世家公子江大雪相遇打了起来,结果二人同归于尽了。江湖中人打打杀杀,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大家都见惯不怪了,有什么特别的?”
“是的,开始我也以为这只是寻常的打斗事件,后来我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凶案。”
“凶案?”丁驰更加不解。
“我们姑且叫它为‘梅雪争春案’。梅三先生和江大雪一北一南,相去万里,彼此从没见过面,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吗?”
丁驰想了想,道:“我听过一句话,‘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本是古人的一句诗句,不知何时被江湖中人用来对这二人的合称,意思大概就是说二人不相上下,各有千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们对与自己齐名的一方不服气,所以一见面便要争个高低。”
“你又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合称吗?”戴七继续问。
丁驰道:“二人名字各有‘梅’‘雪’这样的字眼,更难得的是梅三先生的独门毒药叫‘一段香’,江大雪的独门毒药叫‘三分白’。嵌入这句古诗中,可以说相映成趣,又朗朗上口,所以很快便传遍江湖了。”
“是的。”戴七道,“梅雪二人就是死在这句话下的。江湖上有些合称,如‘南什么,北什么’‘龙什么,虎什么’‘什么剑,什么刀’等等,有些名副其实,有些却牵强附会。这‘南什么’和‘北什么’原本相安无事,一旦被合称,便不可能不关注对方了。要是不屑和对方合称,最好的办法便是击败他,或者……杀掉他。”
丁驰点点头,被合称是件麻烦的事,简直如影随形,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摆脱了。
“梅雪二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江大雪是江南世家公子,颇为注重名声;梅三先生是边塞大盗,黑白通吃,他为人倨傲,对所谓正道之士也嗤之以鼻。二人被合称后,都对这个合称极度憎恶,可是他们无法堵住悠悠众生的嘴巴,只能看着这句话像滚雪球般地越传越响。私下里,他们曾向亲友抱怨,说了些瞧不起对方的话。这些话几番辗转便又传到对方耳中,仇恨的种子便不知不觉地在心里种下了。于是,当游历四方的江大雪公子有一天路过焉渚河,遇上梅三先生,就像火药接上引子,一点即爆。更要命的是,诗句说他们不相上下的是他们的独门毒药‘三分白’和‘一段香’,因此二人要比个高低,就得比使毒!”
丁驰叹道:“一句话,让二人相斗,还是往死里斗,江湖之事真是不可理喻。”
戴七道:“两个人被合称是偶然,但不是必然,茫茫人海中的这种几率并不大。除非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故意为之。是不是,贾帮主?”说到最后,他那犀利的目光射向客栈的另一个角落。
贾抒义哈哈大笑,负手走了出来道:“戴神捕不愧为天下名捕,捕风捉影、栽赃陷害的功夫确实一流!你若是有证据证明在下是‘梅雪争春案’的凶手,大可缉拿在下,在下绝不抵抗!”
“我拿不出确凿证据。”戴七长叹一声,道,“你杀人的方法很微妙,你只是万里挑一地选中梅雪二人,命人大力宣扬‘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仅仅是通过让孩童们在大街小巷唱唱歌谣、让说书先生在桥下讲讲故事、让酒楼茶肆的客人夸夸其谈等这些没人注意的方法,将二人齐名的典故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冥冥中,连二人都觉得迟早有一战。
“当然,要促成二人一战,你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梅三先生长年活跃在焉渚河一带,你便先从喜欢游历四方的江大雪下手,想办法让他接近梅三先生。江大雪原本没有经过焉渚河的打算,他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可是那条路突然遇上洪水,阻止了他向前。他兜兜转转,只好沿着焉渚河这个方向而来。途中又有人对他使用激将计:‘嘿,江公子,和你齐名的梅三先生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你怎么不去会一会他?难道你怕了他?’江大雪大概喝了几杯,便大言不惭道:‘他算什么东西?本公子就打从焉渚河过,他最好不要出来!’
“然后,你又使人在梅三先生那里煽风点火:‘江大雪要去弥尔沁大草原,本不用经过焉渚河,只是知道你在这里才绕道而来。他一直气不过与你齐名,恐怕会对你不利,你还是避一避他的锋芒吧!’
“二人都是心高气傲之徒,哪里受得了激?于是梅三先生亲自在焉渚河摆渡,等候江大雪。江大雪发现梅三先生暗藏杀机,也很生气,决定为民除害,出手也不留情。‘一段香’和‘三分白’都是见血封喉的毒物,在小小的渡船上施展出来,二人都无法活下来。”
“精彩!精彩!”贾抒义拍掌称赞。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戴七道,“原本我对你的事情毫无所知,可是凡是杀人都是有动机。我发现了你的动机,再细心推敲一番,便知道了你这个杀人方法。”
“什么动机?”贾抒义笑问。
“梅雪二人死了不到一个月,梅三先生在焉渚河一带的势力,便会被你的师兄黑鸥帮帮主江边龙接管,而江大雪江南的资产也会被你的师弟灰鹤帮帮主焦羽吞并。嘿嘿,十二门徒,同气连枝,互利互惠,你这一条连环妙计为你的同门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对手,恐怕也收了他们不少的好处吧?”
贾抒义坦然地听他说完,不置可否。事实上,即使戴七知道他在背后做的所有事情,也无法将他缉拿问罪,他所做的任何事情和二人的死没有直接关系。整个过程,都是二人自己的主动行为,哪怕是到了公堂之上,官府大老爷也不能拿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治他的罪。恪守法度的戴七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结果,这便是牵线杀人妙不可言的地方。更何况即使戴七抓了他,他的师弟赤鸠帮帮主关雄乃朝廷大员,也定会设法保住他。
戴七长叹:“你真不愧是风扶天弟子中的‘智囊’,你不用刀剑杀人,因为你知道名缰利锁才是最厉害、最无形的杀人利器!”
贾抒义禁不住嘿嘿冷笑,“梅雪争春案”只是牛刀小试,这个杀人方法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假以时日,这个方法成熟后便不仅在同门之间推广,他将秘密成立一个与别不同的杀手组织,这个组织里不需要豢养大批高强的杀手,只需要一批像他这样的谋略之士便可。当然,他们的收费可要比寻常的杀手组织要昂贵很多,但是因为他们做事没有任何后患,必定客似云来……
他大声道:“戴神捕要是不抓我归案,我可得失陪了!”他看准了戴七无法抓他,便招呼客栈里的几名帮众准备离去。
蓦地,丁驰哈哈大笑:“是的,戴大哥对付不了你,但还有我。”他的长弓和金箭不知不觉地滑落在手里,弯弓搭箭,和贾抒义对峙着。
“你想干什么?”贾抒义知道他弓箭厉害,眉头一皱,双手护住要害部位。
戴七凛然道:“是的,王法之内,我奈何不了你。可这不意味着你的杀人方法没有破解之法,可以大行其道!”他打个眼色,丁驰拉满了弓弦,贾抒义一个后仰翻身,连忙闪开三丈之远。
“嗖”的一声,丁驰的箭已经离弦!
但是这一箭并不是射向贾抒义,只听“轰隆”一声,贾抒义和董玉案中间的那口大箱子被丁驰一箭射个粉碎,扬起漫天的纸屑,在空中翩翩飞舞。
贾抒义这才醒悟丁驰这一箭并非射他,而是射向他刚刚与董玉案交易得来的那口装满书籍的大箱子!这些书籍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耗费了他十几万两的银子,如今全都成了粉末,不由得脸色大变!
“丁驰!你差点射到我了!”董玉案的身影斜刺里跳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沓银票,一边奔出客栈,一边仰天大笑:“贾抒义,丁驰那小子把箱中的书籍都击毁了!不过我们的交易在他们未来之前就已经完成,所以这十数万两银票我可要拿走,你想买其他书欢迎下次再来找!”
贾抒义脸色大变,他这杀人之法要成功的前提,便是得掌握双方的大量资料。这法子并非对所有江湖人物都可行,所以他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从恒河沙数的江湖人物中苦心筛选出一份长长的名单来,足足有数千人,全是奇货可居的待宰“羔羊”。然后,他还得从董玉案的书籍记载的情况中一一进行对照和分析,才能定下杀人对象。没有董玉案的那些记载,这一切都成了空谈,把握剩下不到一成。像梅三先生和江大雪的资料,便是从董玉案那里买来的,没有这些记载,他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品性、习惯、爱好、功底等以及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从而做出应有的行动。
丁驰对戴七笑了笑,道:“只要有利可图,董玉案那混账东西就可以把秘密卖给任何人。可是他有一条规矩定得好,就是同一份秘密他只卖一次,绝不会再卖给第二次,哪怕是同一个顾客!”
这条规矩意味着,贾抒义再也无法从董玉案那里买到任何关于那些“羔羊”的资料了。丁驰这一毁书,实际上已完全破解他的杀人之法。
他气得咬牙切齿,名单上那些被从死亡边缘挽救过来的人对此一无所知,连句“谢谢”也不会对丁驰他们说,可是丁驰他们为什么还如此执着地破坏他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