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新昌
半年前,和波哥一起喝茶。
茶喝到一半,茶楼里办起一堂插花讲座,每张桌上得到一些免费的花草、剪刀和盛花的瓷瓶,波哥根据老师的讲解,再加上自己的创意,三剪两摆,竟然弄得有模有样,老师表扬:“你蛮有插花天赋的,你看,经你一摆弄,呆板沉闷的茶桌立刻明媚生动起来了。”
波哥受到鼓励,顿时来了兴致,回家后,立马着手他的“创作”。开始还好,风和日丽的,每天去郊外剪点可人的花朵枝叶回来,既锻炼了身体,又陶冶了性情,挺好。可是现在,已是寒冬时节,天气格外冷,可波哥依然热情不减,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往郊外跑。
波哥的插花大多应时应景,野趣十足。按说这初冬时节,菊花快谢了,海棠还未开,山茶和木芙蓉又没成气候,插花似乎有点小尴尬,可波哥却不拘泥于花草,将目光瞄向了那些色彩斑斓的野果子,他今天剪枝柿子回来,明天剪两矮地茶回来,后天剪上一段枯荷……
别看波哥人长得粗糙,典型的五大三粗张飞模样,可偏偏心灵手巧,他的插花,简约中透着灵秀,质朴里藏着雅致,他用的花器也是就地取材,陶瓷、水杯、酒壶、竹篓,从不拘泥,把原生态的山野之气凸显得淋漓尽致。
前些天,去波哥家玩,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一个古朴的案几了,我问:“其他东西呢?”
“扔了。”波哥回答得倒是平静。
“为何?”
“明代文学家袁宏道讲,‘室中天然几一,藤床一。几宜阔厚,宜细滑。凡本地边栏漆桌描金螺钿床,及彩花瓶架之类,皆置不用。’我是个极简主义者,觉得他讲得有道理,效仿起来,不折不扣,不像你,不能断舍离。”
“说得多轻松似的,假设你没三套房,假设你孩子没长大,每天除了工作还要柴米油盐带孩子,你敢断舍离?人活天地间,雅谁不会,要彻底的俗才难呢。”我调侃波哥。
调侃归调侃,可当我看到那瓶名为《鸟啄》的插花时,我知道自己的调侃是多么苍白无力。只见案几上摆着个灰色陶罐,一枝漆黑遒劲的柿枝从陶罐里旁逸出来,枝干上零落地挂着几个火红的小柿子,一只泥塑飞鸟活灵活现,轻盈抱枝,一个柿子已被鸟啄烂,汁液欲滴未滴,凝固得恰到好处,几片枯黄的柿叶千疮百孔,暖暖的灯光照在叶子上,往旁边的藤床上轻轻一躺,仿佛有一种冬日暖阳里在柿树下负暄的感觉。
上周六,两孩子正在家里你哭我叫“大闹天宫”,波哥忽然来电,喊我去株洲醴陵买瓷器,我没答应,忙孩子都忙不赢,哪有时间去买瓷器插花呢?
等波哥走后,我却有点后悔,波哥相邀,本是对我的信任,如此辜负,恐有愧疚。波哥这人我了解,年轻时曾是“雅士”一枚,写过诗,工过画,成家立业后,面对家庭和生活的双重压力,不得不把自己的爱好隐藏起来,没有自我半辈子,现在终于衣食无忧了,可心中那点“雅事”却在“沉默中消亡了”,要不是半年前那次插花点燃了他的激情,现在仍浑浑噩噩着吧。
忽然想起袁宏道的花快意十四条:明窗,净几,古鼎,宋砚,松涛溪声,主人好事能诗,门僧解烹茶,苏州人送酒,座客工画,花卉盛开,快心友临门,手抄艺花书,夜深炉鸣,妻妾校花故实。
我等庸常,想实现花快意十四条,难度有点大,一是世事变迁,古人快意,未必理解;二是有些雅事,得有闲,得烧钱,咱玩不来。
不过,幸亏插花快意事只十四条,人生快意事却可以有很多。比如,生活虽贫寒,却能守着妻儿老小,粗茶淡饭穷开心,算一条;房子不大没关系,“明窗”“净几”总可以,没有插花也无妨,把心胸放大点,想着以大地为瓶,把花草树木插在天地间,这种“明窗净几待花开”的自由想象,也算一条吧!
刊于《北京青年报》(2018年12月3日)非常感受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