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泳霖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人口稠密,烟火气息浓烈。即便人们生活贫瘠,却始终在困境中想尽方法做一些自给自足的营生。一批农村匠人就此应运而生,他们挑着形式多样的担子走街串巷,给人留下了时光里的各种记忆符号。
铸铜勺就是其中一种独具特色的营生,说匠人用一肩挑起了千家万户的烟火是因为他们铸造厨房用具。铸铜勺顾名思义就是给人铸造铜勺子、锅铲的,由于以前的勺子、锅铲等都以铜制为主,所以匠人们统一被称为“铸铜勺人”。
要是在一些偏远的农村还在用土灶的人家,或许现在还在使用这样的器物。它们经久耐用,品质无可挑剔。现在若要想再找人铸造这样的铜勺子,非常困难。因为铸铜勺人已经不好找了,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有铸铜勺的物件了,这门手艺就这样在时光的流逝中慢慢绝迹,这样品质非凡的产品也将是一物难求。
据父亲回忆,村里最早铸铜勺的匠人来自隔壁县市。因缘际会寄宿在祖父家,祖父极尽地主之谊,因此姑父和几位伯父都从那位匠人手中学得了铸铜勺的技艺。这样的传授无可厚非,这样的机缘也开启了父辈们干起铸铜勺的营生。
那时父亲还在上学,并没有学那匠人的手艺,他只是跟在三伯后面打个下手。三伯用家底置办了一担铸铜勺所需的物件,带着刚成年的弟弟就开启了走街串巷、翻山越岭的铸铜勺时光。
铸铜勺期间的辛苦不言而喻,期间的故事也是跌宕起伏。但父亲回忆起那段时光,描述中显然还是带着欢乐,对他而言这注定是一段特殊的岁月。父亲随着三伯铸铜勺的时候,若是有人家需要铸一件铜勺或者锅铲就会喊停他们,他们就在雇主门前寻一处开阔地撂下担子,将随肩挑来的一众物件挨个排开。三伯负责点火生炉子,炭火须得由雇主家提供,父亲就帮忙拉风箱。在风箱的作用下,炉里的炭火受风就被吹红。炭火的中央是一个特质的钢漕罐子,里面可以盛放各种铜块。等钢漕罐子里面的金属铜液化成水时,三伯早已准备好了特质的模具,根据雇主需要的勺子、铲子尺寸来定制。用火钳夹起钢漕罐子倒入模具时需要格外的小心,毕竟滚烫的金属液体可不是闹着玩的。金属液体被倒入模具中,只需冷却一会就可以脱模。成品拿出来以后往往会有多余的边角料,这个时候再来细心处理一下,把成品好好打磨,入水冷却稍候片刻便大功告成。
铜块是由雇主自己提供,父亲说那大多是由铜制旱烟杆头、破铜汤勺、破铜脸盆等。若是雇主提供的铜不够分量,我们也有自带的生铜可以按斤卖给他们,我们赚取的就是铜的差价和些许的手工费。
在我年少的时候,三伯还在做铸铜勺的营生,只不过跟在后面打下手的变成了堂兄。出于好奇我常常和堂兄跟在三伯后面在村里转来转去,三伯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边走边吆喝:“铸铜勺喽……铸铜勺……”
只不过到我看到三伯铸铜勺的时候,铜就被铝给替代了。铜的价值要高于铝,所以很多人家还是会用铝来替代。那个时候的农村还有很多人在收牙膏皮,因为牙膏皮是由铅、铝、锡等金属制作而成的,这是一个积少成多的过程,也体现了老一辈开源节流的生活智慧。虽然铝勺、铝铲并不如铜勺、铜铲坚固,但前者经济实惠,逐渐赢得了人们的喜爱。
但好景不长,跨入九十年代后塑料制品的兴起,使铝质品和铜制品逐渐走向了没落。于是乎现场铸造这些器物的场景已难再现,人们更多的是去市场上购买更为经济、实惠、美观的塑料制品。
三伯铸铜勺的营生很早就不干了,相关的物件也不知所踪。如今被我偶然提起,他也只是笑笑。曾经黝黑健壮的手艺人如今变得羸弱瘦小,时光让他变得沉默寡言,眼里少了些世俗多了些笑意,成了村里典型的一位老者。
时代改变人们的生活,也将铸铜勺这份记忆无情地埋葬。时代要淘汰的东西,往往让人猝不及防,它不会提前告诉你,一呈现就是残酷的现实。而那些物件、那些手艺成不了非物质文化,就会成为时代的淘汰物,消失在我们下一代人的眼前。
尽管衰落是手工艺在面对现代化浪潮时不可避免的命运,但有些记忆是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消失,那些美好的、那些幸福和感动的瞬间仍然会篆刻在脑海深处,永不消失。
很多时候当我回望故乡,仿佛看见手艺人正挑着一肩人间烟火晃悠悠地走进村口,伴随着嘹亮粗犷的叫喊声,隐入了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