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锡冰
近几日，我梦到母亲，梦到母亲在家门口等我归家。恍惚中，我却找不到归家的路，甚至被一些莫名的梦境惊醒。
看下日子，方才发现，不知不觉又到细雨绵绵、哀思如潮的清明节。结合梦境，我怀着惊恐和不安给远在老家的姐姐打电话，拜托姐姐在清明节时，在母亲的墓前代我给母亲烧纸钱。按照常理，我应该在清明回家亲自为之，但是怀着“衣锦还乡”的梦想闯荡京都，却不能，这就是我惊恐和不安的原因所在。
相对于月半节，清明时节更让我感伤，尤其是我久居京都，莫名的痛楚，以及不可名状的撕裂感，如狂泻山谷的雪崩，向我倾轧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或许岁月本应如此，但我却在不同季节更替时不感适应，加重了我对清明时节的忧伤。或许想起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或许想起了幼年时，我跟随父亲在祖先的坟头逐个烧纸钱和“挂牵”（黔地，用白纸做成的祭祀品）时父亲的教诲；或许想起了母亲当年制作清明粑粑的香味，这样的味道更让我思念母亲，期望我衣锦还乡和光宗耀祖，也有“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牵挂……
在母亲的眼中，虽然衣锦还乡和光宗耀祖很重要，却不及思念和担忧，以至于我离开家多年，母亲曾经在家门口守候我的归来，哪怕有一个长得与我有些相像的乡邻，也令母亲激动，在激动之后却是无比失望。原因是她的儿子为了衣锦还乡和光宗耀祖，流浪京都，久未归航。
多次谈话中，母亲提及此事，我自然读懂母亲的心情和她期望我归航的心情。或许在清明时节回忆有关母亲的情景，唤醒我的那颗不安分的、歉疚的心。但是，人生就是这样，选择就意味得到和失去同时登场，不可能兼得。尤其是作为黔地混入京都打拼的底层奋斗人员，像蚁族一样忙碌，却收获一丝丝生涩的果子。正如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所言：“林子里有两条路，我选择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条，它改变了我的一生。”
虽如此，不管我如何倦怠，如何躺平，我依然在上演现实版的“乡下人的悲歌”。因此，这样的心情更加刺痛我对母亲的怀念，这样的心情甚至想批评酒鬼诗人杜牧在《清明》中对清明节的亵渎。原因是，依然不能忘记清明节留给我残存的记忆——祭祀文化。
在《清明》一诗中，“雨纷纷”和“欲断魂”只是简单地介绍了春日里，冷雨纷纷绵绵，路上行人携裹春色，岁月阴冷的浅浅哀怨，却没有介绍清明时节的祭祀，以及让孩提时代铭记一生的清明粑粑。或许这是杜牧的疏忽，也可能杜牧是一个酒鬼——“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在四处找酒喝，哪有心情介绍祭祀？
清明节，又称踏青节、行清节、三月节、祭祖节。在黔地，每逢清明节，我们都要到祖先的坟头逐个垒坟、除草、“挂牵”。母亲也会回到外公外婆家，给太外公、太外婆“挂牵”。外公、外婆去世后，母亲会回去给外公、外婆“挂牵”。
在我的记忆中，深受农耕文化熏陶的我，清明节就是最隆重的祭祖，慎终追远的祭日。文化内涵丰富，经过千年的发扬和传承，不仅传承中华文明的祭祀文化，也是尊祖敬宗、继志述事的礼数。
追溯历史，清明节源自上古时代的春秋祭祀活动。在上古时期，落后的生产力和生产工具，以及对大自然的畏惧，产生了祖先原始信仰和祭祀文化。从这个角度看，清明节拥有上古时期的历史源头，弘扬孝道、亲情，唤醒部落、族群的文化记忆，促进部落、族群成员的凝聚力和认同感。
清明节大范围盛行并设扫墓的假期在唐宋。据记载，唐代，官吏请假返乡扫墓，耽误职守的事情屡屡发生。不得已，唐玄宗颁布政令规定寒食节放假四天。“开元二十四年二月二十一敕：‘寒食、清明四日为假。’”（《唐会要》卷八十二）按照大历十二年诏令，唐朝衙门依例放假五天：“自今以后，寒食通清明，休假五日。”贞元六年，唐朝的清明节假日为七天。有此假期，唐朝官员就可以从容扫墓祭奠。唐朝王冷然在《寒食篇》中说：“秋贵重阳冬贵蜡，不如寒食在春前。”
宋代，在寒食、清明节中放假七天。北宋庞元英在《文昌杂录》卷一记载：“祠部休假岁凡七十有六日，元日、寒食、冬至各七日。”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十五引宋吕原明《岁时杂记》说：“清明前二日为寒食节，前后各三日，凡假七日。而民间以一百四日禁火，谓之私寒食，又谓之大寒食。北人皆以此日扫祭先茔，经月不绝，俗有寒食一月节之谚。”由此可见，寒食节已经成为我国古代一个隆重的祭日。正因如此，清明节演变成为扫墓、缅怀祖先的祭祀文化。
当然，在清明节祭祀中，黔地的清明粑粑也会成为祭品。在清明时节，我制作了两个清明粑粑，一个寄往天堂的母亲和小弟，以及众多亲人，一个留给人间的至亲。
十一年前，我出差上海，在静安寺边上的小铺中见到绿色糕点，我下意识地想起家乡的清明粑粑来。所谓清明粑粑，是黔地一道具有地方特色的食品。通常只在清明节前后出现，故称清明粑。由于清明粑粑浸透着清明菜的清香和糯米的米香，清香四溢，味道鲜美，让人垂涎三尺，充满浓浓的季节味道与地域味道。
小时候，母亲总是在清明节时制作，流程如下：糯米浸泡－采集嫩芽－洗净切碎－糯米蒸熟－搅拌均匀－“碓窝”打碎－搓成圆饼－烧锅烙粑（或热锅下油），用小火慢慢地烙成金黄色，烤熟后装盘即成。
而今，我漂泊京都，远离故土。除在清明节想念已故的亲人，想念充满故乡味道的清明粑粑，而真正制作清明粑粑，只有在缥缈的梦中得以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