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爱清
父亲的烟瘾很大,最多时一天能抽两包。每天早晨,母亲忙着为一家人做早饭,父亲蹲在院子里,闷声不响地抽烟。半个小时,父亲的脚下是七八个捻灭的烟头。我看见父亲用手捏着嗓子眼,不停地打恶心,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劝父亲说:“爸,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父亲一瞪眼,没有好气:“我用你管!爸这一辈子,不好吃,不好穿,不喝酒,就这么点爱好,你看不惯啦!”
我感到心里憋屈,就跟父亲争执:“你怎么不讲理啊,我这可是为你好。”
母亲听到父亲的大嗓门,赶出来埋怨道:“你别把儿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叫不识反正。”然后,气狠狠地说:“抽抽抽,使劲抽!抽出个好歹来,遭罪的是你!”见母亲发火,父亲蹲在那里一声不吭。父亲是个火爆脾气,在母亲面前却是一个听话的“老小孩。”
父亲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烟灰,一转身,回到了屋里,匆匆吃完早饭,骑上电动车,去建筑工地干活去了。
父亲身体棒棒的,肯吃苦卖力。十几年来,父亲一边管理家里的责任田,一边去建筑工地打工。因为没有手艺,在工地上,父亲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搬砖、搅水泥。每天傍晚回到家,父亲头上、脸上都是灰尘。晚上,累乏了的父亲躺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我看着心里一阵的酸楚,为了这个家,父亲多不容易啊!
我和父亲说话,那叫针尖对麦芒,时常为一件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父亲已经七十岁的人了,干起活来不要命。我经常劝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干活悠着点,别累坏了身体。”父亲不服气:“我身体没病,有的是力气,总不能待在家里坐吃山空吧。”
我说服不了父亲。父子俩无休止争执的日子,我厌烦了。一气之下,我在城里租了房,搬进了城里住。眼不见,心不烦,一切随父亲去好了。
那个夏天,我和妻子觉得长久租房也不是个事,商定在城里买栋楼房。算来算去,家里的钱连交首付都不够。妻子说:“咱爸打工这么多年了,手头一定攒了一笔钱,不如跟他张张口,帮我们一把。”我坚决不同意:“那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养老钱,我怎么好意思张口呢。”妻子不高兴了:“那你说,该咋办?再说了,儿子买房子,当老的一毛不拔,也说不过去吧。”我和妻子争执了大半天,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跟父亲吐吐口,渡过这个难关。
我去工地找父亲。炎热的工地上,父亲光着大膀子,正在往吊斗车里搬砖。见我来了,他停下手里的活,用脏兮兮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点上一支烟,问我:“有什么事赶紧说,我等着干活呢。”我嗫嚅了半天,一个字没吐。父亲急了:“一个大老爷们,说话利索点,没事你到工地干啥!”在父亲的紧逼下,我万般无奈,说出了买房需要钱的实情。
父亲听了,甩掉手里的烟头,爽快地说:“中!我明天把钱给你们送过去。”继而,父亲又说:“你们老租房住也不是个事,该有自己的房子了。”我显得很尴尬,嗫嚅地说:“爸,我也是实在是没办法,才跟你张这个口,我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父亲呵呵一笑:“你这孩子,话有点生分了,我拼命赚钱,不都是为将来儿女有好日子过嘛!”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风尘仆仆地来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三十沓钱,放在我们面前,说:“我就这三十万,不够你们再想想办法。好了,不啰唆了,我要去工地干活了。”拿着沉甸甸的三十万,看着父亲推门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买了房子后,我回家给父亲“报喜”。父亲乐呵呵地说:“好啊,有了房子住,以后的日子就稳定了。”说完,喜滋滋地点上一支烟。
我发现,父亲的烟抽到一半就掐灭了。我逗趣地说:“爸,你这么大的烟瘾,怎么抽一半就不抽了,浪费了多可惜啊!”父亲一阵不自在,笑笑说:“那半截留着下次抽,抽多了感觉发晕。”
从父亲的举动中,我隐隐察觉出一种反常。我私下问母亲:“我爸什么时候开始抽半截烟的?”母亲心直口快,一句话道明实情:“自从你爸拿出三十万买房钱,烟就抽得不那么频了,而且只抽一半。你爸说,以后日子紧了,能节约一分算一分。”
我很内疚,觉得愧对父亲。再回家的时候,我带会上几条香烟捎给父亲。我不瘾心看见父亲再抽半截烟,委屈了自己。
一次,我回家看望父母。发现父亲依然抽半截烟,而且烟的品牌也是最低档次的。母亲悄悄告诉我,我拿回家的烟,我爸舍不得抽,拿到商店里卖掉了。
我的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弯腰负重地艰辛劳作,省吃俭用,是为了让儿女在城市昂首挺胸地生活——半截香烟,是父亲为儿女的默默付出,是满满的牵挂和沉甸甸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