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卫平
上初中时,有一次和同学王家阳一道放学回家,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就谈到了父亲。
家阳说他讨厌他的爸爸,他的兄弟姐妹也都不喜欢爸爸。
“他很懒,什么本事也没有,很少做家务事,也不跟我们说话。”同学说,“所以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很讨厌他。我们喜欢妈妈,凡事都听妈妈的,爸爸在家根本没有地位。”
我听后大吃一惊,居然还有这么说爸爸的。
后来我在街上看到家阳的爸爸,就下意识地注意他。家阳的爸爸其貌不扬,身体似乎不太好,佝偻着身躯,用胆怯的眼光看着人,有点沉默寡言。
但我常听到人们说家阳的爸爸很顾家,每月的工资全部给了老婆,在外面得到的好吃东西(不管是单位发的还是别人赠送的)他都舍不得吃,悉数拿回家给老婆孩子们吃。人们是以一种称赞的口气在说着他,还带着一点点同情怜悯。我感到这个做父亲的真是一个可怜的人。
有一次,家阳的爸爸提着一小袋苹果往家里走,眼里露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和自豪。有熟人跟他打招呼:“老王,厂里发苹果了?又全拿回家啦!”家阳爸爸憨憨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我到家阳家找他玩。离他家还很远就听到他妈妈那出了名的叫骂声:“你这懒东西,家里的事完全不管,给老娘滚远点,老娘看着你烦!”
我迎面看到家阳爸爸缓慢地从家里走了出来,他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走远的家阳爸爸,他的背影显得无力而苍老。
我来到家阳的家里,家阳友好地招呼我进去,他手里拿了一个苹果在啃,还请我吃。我看到他家其他的孩子也都在吃苹果,他的妈妈也在吃。我知道这是家阳的爸爸刚刚拿回来的,我感觉只有他的爸爸自己没有吃这些苹果。我心里暗暗替家阳的爸爸叫屈。
高中毕业那年,同学王家阳家的隔壁失火,殃及他们家。听人们说,黑夜中,家阳的爸爸第一个察觉危险的到来,当大火开始吞噬他们家的房子时,家阳爸爸凭着他瘦小的身躯硬是把不知所措的家阳兄弟姐妹和家阳妈妈一个个推出了火海。眼看着这个不太富裕的家赖以生存的全部家当就要化为灰烬,家阳爸爸又返回屋里想抢出一点生活必需品,结果全身大面积烧伤。
在医院抢救室,弥留之际的家阳爸爸看到围在病床边的孩子们和老婆,很欣慰地说:“你们都没事,好……”从此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
去年父亲节前夕,我遇到了十多年没见的老同学王家阳。喝酒叙旧自然是少不了的。我们互相拿对方开始发白的头发开着玩笑,不禁感叹岁月催人老。一杯酒喝下去,家阳摇了摇头说:“当父亲可真不易呀,要挑起一家人生活的担子,头发不白才怪呢。”
我说:“怎么样,你现在能理解当年你父亲的伟大了吧?”
“我父亲?我父亲能算伟大?”家阳瞪大眼睛颇有些不解,“说实在的,这些年我也老回想起父亲把我们兄弟姐妹救出的情景,但我始终觉得我的父亲这辈子很失败的,窝窝囊囊过了一生。”
我忍不住把正要咽下的一口酒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