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亮辉
清晨,迷糊中被一阵久违的“沙、沙”声吵醒,揉揉惺忪的眼睛,侧耳听去,好是惊喜——下雨了!我急忙披衣起床,推开窗户。听着淅沥沥的雨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尽管一阵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但心里却滋润着一股暖流。是呀,四个多月了,就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雨,且持续高温,溪河断流,池塘见底,庄稼枯焦。仿佛天上也流行着新冠病毒,封天了。今天上天终于解封了,雨来了!这对于我这个编外菜农来说,无异于来了救星,不用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地浇地了……我正美美地想着,天渐渐亮起来。无数条亮闪闪的雨线,潇洒地喜从天降,溅在地上,那欢跳的水珠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加上风的伴奏,汇成优美的晨曲。正在我赏读着这部上天的杰作时,一阵尖刺的声音传来——这瞎了眼的天,早不落迟不落,偏偏在我洗了被子就倒天倒地落了……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女人抱着一抱湿漉漉的被褥边走边骂。原来,她趁昨天大太阳洗了被子,忘了收,被淋湿了,心生怨气。想不到,一场难得的雨,也会有喜有怨。
一年扶风大旱,“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时,下了大雨。苏轼在《喜雨亭记》里这样描写人们欣喜的场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邵东今年大旱,岂止“弥月不雨”,而是四月无雨啊,这场雨,人们应该大喜特喜才是,怎么偏偏有人因为淋湿了被子就骂骂咧咧呢?
细想起来,也不奇怪,各人的格局不一,境遇有别,修养不等,对于自然现象的感受也就有异了。
读着这场雨,我想起两位大人物对于暴雨的感触。
一场风暴雨破坏了杜甫赖以栖身的茅屋,他发出了“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的悲鸣,进而渴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读出的是天下寒士的悲惨生活、广大人民的流离失所和战乱频仍的国家命运,表达出“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悲悯情怀。
某日风雨大作,僵卧孤村的陆游,“夜阑卧听风吹雨”,读出的是“铁马冰河入梦来”。从自然的风雨联想到国家的风雨飘摇,梦回战云密布的疆场、壮年从军的生活,表达出有心报国却无以遂愿的孤愤,爱国之情充溢其间。
杜甫和陆游的读雨,可谓读出了大格局。或许你会说我们是小人物,读不出这样的大境界。那我再讲两个小情节。
同是“昨夜风雨疏骤”,单纯朴实的“卷帘人”体察不到景物的细微变化和女主人的感情流向,她读出的是“海棠依旧”。而心思细腻的女诗人领会到的却是“绿肥红瘦”的伤感,充满了小资情调。这就是性格修养和精神追求的高低之别。
从前,在一个私塾的课间,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雪。生甲脱口而出“大雪如银落地”,生乙接口道“都是皇家瑞气”,生丙也有感慨“再下三年何妨”,话音刚落,门前一个衣着褴褛的人应声呵斥“放你娘的狗屁!”把四句话连在一起,就是一首相映成趣的打油诗。为何在同一时空里,对于同一场雪,他们会读出不同的感慨呢?原来甲的父亲是富商,他读出的是白银;乙的父亲是官僚,他读出的皇恩;丙的父亲是地主,他读出的是无虞。他们从小受到家长思想的浸染,发财、升官、为富不仁的腐朽思想分别植入了他们的骨髓。而那衣着褴褛的人是叫化子,饥寒交迫一日尚且难挨,还“再下三年”,不是在放狗屁吗?他读出的只能是悲愤了。身份的贵贱,境遇的困达,对于同一种自然现象,就会有不同,甚至相反的理解了。
风雨本是无心起,但如果“以我观物,物竟着我之色彩”,就读出了不同的含义,而阅读表达感情的文艺作品,人们的理解就更是“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了。譬如关于《红楼梦》的立意,鲁迅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其实,人们不光会从自然风雨、笔底波澜里读出各自的理解以期共鸣,面对波谲云诡的社会现象和世界风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延宕三年的新冠病毒,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灾难。我国政府秉持生命至上的宗旨,积极严防严控,全力救治患者,坚持社会面清零,同时研发防预治疗药物,有效控制了疫情。而一些标榜“人权”且医疗资源丰富的国家,却采用了“躺平”策略,造成大量的人员感染和死亡。同样是一场俄乌战争,我国政府读出的是“战争没有赢家,和平没有输家”,于是极力劝谈促和,同时为难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而美国和一些北约国家却读出了这是削弱俄罗斯并获得利益的契机,于是不断“拱火”,甚至不惜促使乌克兰政府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乌克兰人”。
虽然,不管读什么“书”,都各有读法,譬如读自然景物,尽可“横看成岭侧成峰”,读出千姿百态。但是读文学作品和社会风云这样的“书”,“阅读者”就应该有起码的阅读素养和正确的观点立场,否则就会把“香花”读成“毒草”,造成文字狱;抑或将黑读成了白,酿成社会灾难。平民百姓错读误读尚无大碍;决定国家和人民命运的决策者,当慎读之,深思之,谨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