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车安宁
【作者简介】
车安宁,男,1956 年生。陕西省西安市人,少年时长于青海省西宁市。中国民主同盟盟员,
甘肃作家协会会员。现任甘肃省政府参事。
1977 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后任《兰州大学学报》编辑部主任、主编等职,副编审职称。长期从事文学创作及社会科学研究,发表各类学术论文数十篇,并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政协报》《甘肃日报》《大地》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及其他各类文章数百篇。出版有科普专著《管窥21 世纪》《人类与水》、诗集《我拥有什么》《石羊河,我家乡的河》、学术专著《灾害学新论》、文学作品《寓言新说》等。
曾任甘肃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政协甘肃省委常委、民盟甘肃省委副主委、甘肃省武威市副市长、甘肃省地方史志办公室副主任等职。
文明是什么?人类文明怎样界定?最早的人类文明起源于何时何地?中华文明应当如何界定?
西方学界长期以来对发源于中华大地的古文明虽然也予以认可,但是他们认为最多只能追溯到迄今3000 年前,而中华民族此前的历史还不能算作他们认为的“文明史”。
这是由于西方学者们长期以来掌握了对“文明”进行解释和定义的话语权,他们认为文明是“使人类脱离野蛮状态的所有社会行为和自然行为构成的集合,这些集合至少包括了以下要素:家族观念、工具、语言、文字、信仰、宗教观念、法律、城邦和国家等等。”
近代西方学者依据自己早期的发现而设定了对于“文明”出现的判定标准,并提出了著名的三要素理论,即文字、城堡和铜器的出现。同时也有学者把三要素概况为哲学、宗教和艺术。还有学者认为三要素是城市的出现、文字的产生和国家制度的建立。其中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是城市的出现,认为城市是文明的发源地。可见,西方学人的意见也是不统一的。但他们却几乎一致固执地认为,人类最早的文明起源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城邦,时间大约是公元前4500 年,而中华文明的出现则要在此1500年之后。
其实,所谓“人类文明”的出现,早期的人类完全是不自觉的,是在自己所生存的环境中不断进化应运而生的。换句话说,人类的先祖并不知道他们早期所做的一切,就是后人所说的“文明”,因此,他们不可能有意识地按照后人的标准去创造什么“文明”,他们只是依据自己的生存需要去做当时自己能做到的事。那么“文明”就应当允许在不同的地理区域有不同的表现形态,而不具有固定的范式。那么,这就涉及到人类文明到底该怎样界定?
首先,我们可以认为,文明是相对于野蛮而言的,文明是人类与动物分离后,产生了群体智慧的结果。何为群体于动物的本能,本能只是要吃、要喝、求安全、求交配繁衍。而智慧则是一种高级的综合能力,包含感知、知识、记忆、理解、联想、情感、逻辑、辨别、计算、分析、判断等多种能力。即智慧可以让人们拥有对自然、对社会更深刻的思考和辨析能力,不仅拥有探求真理的欲望和能力,也拥有道德与美感的创造能力。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当一个人类群体有了自主的生存和发展意识,有了有权威的、说话算数的领头人,能够使群体组织协调起来进行有效的、有目的的规模化劳作和守护自己的安全,并相互交流和向下一代传承经验和智慧,这就有了文明的萌芽。现代考古可以证明,这种萌芽至少在8000—10000 年前东方和西方的多个地域都已经同时独立地出现。人类文明的发展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同样,文明的初创也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不可能在某一时间内突然成形。因此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把文明界定得那么完备,那么高级化、复杂化。
笔者以为,所谓文明,说到底无非是一种生存和生活方式。当这种生存和生活方式演化到一定形态时,就可以称之为文明。文明只是一个社会形态概念,不是一个计量概念,因此不能进行量化定义。
如果说非要给出一个能够比照的条件,我们是否可以结合西方学者的观点把文明的出现界定以下几个条件:
一是大规模的群体生活。因为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抵御自然和人为的侵害,个体也才有所依靠,人与人之间也才会产生有智慧意义的交流,也才能产生相对有分工的劳动。这种大规模的群体生活,必然是多部落的联合或兼并的结果,也必然需要与群体规模相适应的信息交流方式和组织管理方式,譬如,语言的产生、简单计量和记事符号的产生、等级制度的确立等。
二是在规模化群居的条件下开展有创造性的、规模化的、协作分工的生产劳动。其中包括“住宅区”的建设,并且这种“住宅区”是分功能和等级的。再如人工种植和养殖,这就需要工具的制造和劳动技能的提升,还有治水能力、仓储能力、攻防能力等。按照现代经济学的概念,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规模效应”,
才能发展生产力。三是要有自己的社会组织,包括领头人及领头人的产生、等级制度、缔约制度、婚配制度、奖惩制度、分工制度、交易制度等。这些制度的逐渐形成,必然地会产生相应的礼仪文化法律等,包括计量单位、文字符号、祭祀器物、原始宗教的产生等等。
以上三个条件的完成或基本完成,是一个相辅相成的渐进的过程。不一定同时具备,也不一定非要有城市或城堡,工具的制造也不一定非要是铜器,只要使人类完全脱离了动物界,进入社会化的有组织的生产和生活,有了一定的创造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能力,也就可以认为是从野蛮走向了文明。
其实,我们也可以更简单地把这种早期文明归结为一句话,即人类能够自主地、有意识地利用自然资源创造社会化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就是文明。当代考古发掘显示,中国的先祖们至少在5000 年前就有了自己的居住“小区”以及耕作的土地,并有计划地进行“治土”和治水,进行农业和畜牧业的生产,有自己信任的头领和图腾崇拜,也即有了自己的社会组织和奋斗目标,并且还能够大批量的自主制作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以及工艺品,如造型独特图案精美的陶罐、玉佩等,还有自己的历法等,这还不算文明算什么?难道非要让他们和古埃及人讲一样的语言,做一样的事情才叫“文明”?
如果请这些西方人到中国众多的古文化遗址实地来看一看,瞧一瞧,也许他们就会改变自己的看法。文明的范式应当是多彩多样的,不应当仅以古埃及为样板而排斥其他。
再说,就算以西方人的标准来看,中国已有大量的出土考古成果充分证明,中华文明的溯源远不止3000 年。如郑州商朝古城遗址至少有3600 年的历史,而仰韶遗址、半坡遗址、凌家滩遗址、城头山遗址、良渚遗址、贺兰山岩画等广泛分布于中华大地,不仅出土有大量的生活器物,也有展现文明发达程度的城市建筑、绘画艺术、氏族公社制度和信仰、复杂工具以及武器等方面的实物,其历史都在5000至7000 年以上。而水稻的人工种植还要更早,如距今9000 年的湖南澧县彭头山遗址,距今8000 年的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等,都是水稻农耕文明的典型例证。有些考古证据甚至是惊人的。譬如,河南的裴里岗文化贾湖遗址的龟甲上的文字刻符已有8000 年历史;陕西的姜寨遗址出土有青铜器残片;甘肃大地湾遗址器物明确展现当时已经有了10 进位制算术和类似水泥的建筑材料;仰韶遗址出土了石纺轮、各种精美陶器玉器,以及对猪、狗的饲养;半坡遗址的尖底瓶和文字符号;河姆渡遗址的建筑构件和黄金稻等。还有被称为“东方庞贝”的喇家遗址是黄河上游一处新石器时代的大型聚落遗址,不仅遗存灾害现场遗迹,还发现有大量陶、石、玉、骨等珍贵文物,特别是反映社会等级和礼仪制度的“黄河磬王”、玉环、玉璧、大玉刀、玉斧、玉锛等玉器,其手工业和商贸水平也可证明丝绸之路的商贸活动早在4000 年前就已经很通畅了。
如果硬要按照西方学界的文明的三要素标准衡量——文字、城堡和铜器,那么5000 多年前在中国山东的莒地均已出现。莒地先民还发明了酿酒、制陶、冶炼和针灸等,并最早使用货币。
因此,我们现在说,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其实并不算夸张,真实的文明史只会比五千年更为长久。我们之所以说这些,并不是出于一种狭隘的民族自尊,非要把中华文化刻意拔高、夸大,而是本着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去认真探讨和界定人类文明的起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