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春来 柯丽敏
故乡就像一幅色泽明丽的画,岁月安静的时候,它便在我们面前铺展开来。如果用颜色来描绘故乡之景,它的色彩岂能不丰富?对于故乡,人们会有一种超常的亲近感,这是因为感情的色彩,温暖了你。那颜色自然就是红色的。这也是故乡的魅力,多少文字与色彩都载不动它的沉浮繁华。
故乡的辉煌与失意,能在一张画卷中被放映出来。随着城市化、城镇化的加速,不少人在韶光偷换中漂泊他乡,故乡已在蹒跚着远离我们的视线,而我们却不想忘却它,希望借由文字搭配上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色,呈现记忆中五彩斑斓的故园,风物便是故园最好的见证者,我们在步移景异的视觉图像中,慢慢抵近故乡的颜色。空闲时刻的故乡是淡淡的银白色,像炊烟,飘过心坎。在外辉煌时刻,故乡色彩缤纷;在外失意的时刻,故乡则是温暖的巢,草色迷离中,召唤游子的归来,可是还是会忍住,想在衣锦还乡时,为故乡增添一些炫目的色彩,于是继续奋斗奔波,于是继续想方设法出人头地。而有些人,临近年关,思乡心切,归心似箭:清寒冷月撒薄霜,斜漏映前窗。无眠起坐轻叹,垂泪更思乡。闲碎步,落星光,夜犹长。难言情重,离恨匆匆,尽付心伤。当舟车劳顿,终于抵达故乡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的村镇,与记忆中的故乡相去甚远,“家”已经面目模糊,羸弱的老人与年幼的孩子等着归人,这让已经适应了城市的人们,觉得故乡越显疏离,好像眼前的故乡色彩不再多姿不再亮丽,甚至有点慌乱、烦、排斥或厌恶,感觉到它们落伍了,不入流了。
一枝一叶总关情。我们对故乡的季节色彩总有归属感。阅读故乡,就像阅读一部中国乡愁诗。耳熟能详的相关诗句,犹在耳畔:唐代王建“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唐代赵瑕的“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文人墨客,总喜欢把故乡与朗朗的月光连在一起。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陈寅恪写了一首诗《忆故居》,该诗主要表达了诗人对故园的思念,寄托了诗人的思乡之情,其最精彩的尾联是:松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好一个——且认他乡作故乡。流通的风,运送着远方的清爽,庄稼的碧绿随之滚滚而来,低处的田野,随处都是谷物,天空高远而明澈,蓝天下,一条小溪自东向西奔流向兴化湾的汀岐海域,“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不知疲倦的蝉儿在溪畔树上叫着,嘹亮的声音越过树梢,飞向广阔的田园空间,傍晚时分,天光洁净,夕阳斜射,烟水葱茏,山的葱郁,水的晶亮,预示着埭头镇东湾这个小村庄生活的安详与从容。即使在秋天,你在深山仙济寺庙、月面山岭及东方水库周边的山林里,只能零星地看到一点秋色,大部分的主题颜色还是灰白、青绿,外加那一点点秋天的暖黄,秋色从它深邃的中心发源,随之扩散。如果你安静下来,站在旁边看着她,她却可以流进你心里,于是山林多了一点红,那身影原来就属于这灰白青绿的世界。尽管,夕阳下,大蚶山山头,林立的风能发电机犹如一个守护大蚶山的巨灵神,“新生的外来的时尚的现代新物种”,没有改变这一带的主色调。大蚶山,像一位沧桑的老人,用他的骨骼——石头,为周围的人们带来了财富,用他的血液——清澈的泉水,哺育着世世代代的埭头人。如今富裕的人们已经不再为生计开采石矿,他们想把大蚶山打造成旅游区。这事对土生土长在这里的我来说喜忧参半,喜的是,随着旅游区的建成,经济会越来越好,忧的是,旅客来了,会破坏这里的宁静和山上的生态。我开始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归属感,情感就是很奇妙的,有时,就依附在故乡的种种颜色上来。山林的秋色也是安静的,不是那么热情,如风起时树叶的沙沙声一样,让你觉得舒服,但又不会真的打搅到你,你很少看到大片层林尽染,只是偶然看到一抹黄一抹红暖黄映入眼帘,一切都是为什么刚刚好,不是第一眼的靓丽,更不是像夜店女郎的光鲜。诚然,对于故乡,总有一些善事善举,彰显了一颗颗火热的心,这肯定是红色的,但切不可作秀、当吃瓜群众,更不可出尔反尔地“特朗普”!不可以无耻无底线无底色。破坏故乡特色的,给故乡恶意抹黑的,就是对故乡的背叛。亵渎故乡,罪不可赦!“日头丹”都救不了他。
故乡的原色,首推的,无疑就是土色,此外还有粘性红土壤,以及小山丘上俗称的“白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乡的色彩,似乎这里除了贫穷偏僻,还很土。它的主底色就是土色,就是朴实朴素,无华无炫,缺肥贫瘠,简简单单,这样朴实的土色,是上苍的安排,没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感到很亲切。切不可以因厌恶土色,而成鸵鸟。这里的人们生活简单安宁,却没有太多的烦恼与压力。家乡更多的植物是相思树、木麻黄、榕树等,片片银杏落叶为大地铺上金色地毯,衬着夕阳一路延伸,指引远方游子回家的路。满山的相思树是我百看不厌的风景,那苍绿的颜色,是生命的颜色。那样饱满充实的数十数百株的生命,到底是凭借着什么力量在往上生长?是谁在滋养着它们呢?是天父地母,花朵的盛放、四季的更易,与天地有着深沉的关联,有催促与警告,有敏锐与强烈。故乡田野田园的色彩,最初的就是土色。土色裸露,干涸时,或龟裂时,乡亲们期盼着,忐忑着,等待着。他们明知道,节令迟早会来,明知道雨水早晚也会来,也明知道冬里冬灌的时候依然是一片绿茵茵,也明知道明春也一定会有油菜花以及冬小麦的黄灿灿,可是,在他们心底,也总是怀揣着满满的希望而表面上依旧显露出揣揣不安和焦虑,脸色是土黄色,甚至是令人揪心的蜡黄。土地是用来种植和耕作的。当种植的结果被长时间的希望所甄灭或者压抑的时候,当耕作的收获也被充盈着久久的等待和守候的时候,故乡的农人们,涵养上的浅薄就缺乏释放、释怀、释义的空间,就像这表面裸露的泥土一样,一览无余。其实,只是节令而已,或者,简单到一场沥沥淅淅的秋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故乡的农人们及其子子孙孙们就在这旷野的原色里,冷静或者焦虑地考验着耐性,砥砺着德行,积攒着收成。绝无例外。清代魏源指出:善琴弈者不视谱,善相马者不按图,善治民者不泥古。这启示我们要坚持辩证法的革命批判精神,去看待地域色彩,辩证看待故乡色彩的变与不变,不能一概说好或不好。
习俗中的感恩,总要披上祭典迷信等色彩外衣,让神圣的古典色彩传承在传统文化的灵魂里,用心揣摩神情,接受敬重,因而感动、低回,升起了怅然今昔之感。那农历每月初二、十六做牙日,祭拜的农妇口中念念有词的祭语,那周日里埭头教堂赞美诗抑扬顿挫,圣经朗读以及天云洞袅袅的烟气,还有湄洲祖庙祭典庄严仪式,还有香气缭绕等等,如同美丽又庄严的歌儿,唱出了莆阳人的生命与灵魂,它们对于现场每一颗聆听着的心灵,不管是本地的,还是来自东南亚的妈祖信徒,都同时变得非常柔软与温暖。来莆朝拜的妈祖信徒,来自台湾、东南亚、海外,不同衣裳的缤纷色彩下,裹挟着共同的心愿——祈福还原平安祥和等等。于是心愿与情缘,把蔚蓝色下的精神家园,把两岸一家亲、华人同一家的心怀紧紧连结在一起。因祭祀活动在沿海,这其中的颜色固然是蓝色,它生发于大海之滨,随海上丝绸之路漂向远方,把妈祖信仰传播光大,于是我终于明白文化的真正可贵之处,其实就在于她的多元纷杂与歧异,在于博大的蓝色包容、蓝色荡漾。如今,与妈祖名字连在一起的,有海洋经济、“一带一路”、妈祖信仰、妈祖文化、海丝,等等,所以,文化自信,更多的是与时俱进中,它色彩的丰富及张力,以及接受度的递增。由此,故乡、乡愁,更具含金量,分量更足,价值更高。此际,乡愁的色泽,就更有观赏性、持续性,它们,弥足珍贵。人们会把特有的地方色彩,传播到四面八方,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论及故乡莆田的色彩,或乡愁颜色,不能不提莆仙戏。由于历史传统和生活习惯等影响,莆仙人对色彩的感知以及色彩的象征意义有独特之处。和京剧一样,莆仙戏白色脸谱也象征奸诈、阴险。戏里还有一种白色脸谱比较独特,在演员的眼鼻间,涂一块白色,这种脸谱的“野公子”,象征轻薄、好色,这也是传统戏剧中丑角脸谱之一,称“白四喜”。黑色脸谱则象征无私、正直、严肃,如戏里包拯。莆仙话有“搓乌面(抹黑脸)”的说法,意为坚持原则而得罪了别人。
故乡的颜色,也可能有不好看的,但是无须掩饰,也不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不是扑灭它,胡乱地人为美化它,治标而不治本,关键在于如何实实在在地遵循规律、转丑为美。对于乡愁中的物件,任其破败不加修复,固然不对,而应稍加固劳,能抵住风雨日晒的侵蚀,即可。保持它们固有的颜色、风貌,不惊扰它们,这本身就是一种深深的理解与尊重。而这样的颜色,自然朴实,原汁原味,乡愁的颜色,也应原汁原味,本真示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人只问颜色,不问是非。有人以老乡等名义,集结在不同地域色彩下,结党营私,搞山头主义、小团体主义;有人带着有色眼镜,以职业颜色、阶层颜色看待人与事,把正常的人事关系搞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放大歪曲颜色功能。
回家途中,我常常静静地注视着家的方向,那盏灯正闪闪发亮,有时,我想起一个幼童也曾静静地站在路口,那一盏盏灯里,必然会有我童年的玩伴吧?也必然有着我们的长辈。困苦岁月里,要靠着怎样的勇气才能支撑着点亮着那一盏又一盏的灯?岁月流逝中,灯仿佛越来越亮,越来越多,灯海越来越壮观持久,有的亮如白昼,却很难照亮那些人回家的路,他们迷失于灯红酒绿的颜色中,以至于乐不思蜀,忘了故乡颜色,忘了亲情颜色,忘了自己的颜色,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童年的颜色,无法忘怀。童年的故事里,抹上七彩颜色,清纯而唯美,加上亲情,成了乡愁最初的色彩。表面上看,童年是七彩的,但实质上,童年是青色的,青色是童年的底色,古语云:青出于蓝青于蓝。带着童年的七彩梦,我们四处奔波,一次次出发,又一回回归来,一次次相聚,再一次次惜别,外面的色彩,家乡的色彩,碰撞交汇着。我们带着一颗小小的心出去,带回一颗大大的心归来,后者的心的颜色无比绚丽,映照着故乡容颜焕发。守护故乡,建设故乡,把美献给故乡,这样的故乡,她的颜色才更喜人动人,更持久,更有韵味有看头。
故乡重峦起伏,苍松古柏,林木耸翠。竹木繁茂,郁郁葱葱。汀江顺流而下,水波荡漾,碧绿见底,真是山灵水秀的好地方!故乡始终保持着村民的淳朴、善良、耿直、倔强而又有义气的秉性,说自己到底还是个“乡巴佬”。这是我的色彩底色,扎根乡土,接上地气。这是为人处世底色,勿忘家乡,润色家乡。
最让我惊讶的是,故乡的色彩是流动的、飞扬的,原因很简单,故乡青山绿水的,滨海风光无限,风能充足,一台台绿色风能如同荷兰的大风车,架设在山巅海滨,徐徐清风,带来清洁的能源,造福渔民百姓,如此幸福安详的色泽叫我怜惜,倍加呵护。她们如同故乡守护神,令人恍惚,似在远古,又在今朝,田园牧歌,时尚绝伦。
那原始古朴的民风至今仍流传在故乡人们的心上。那朦胧的月光,那柔美的多元的富有地域色泽的莆仙方言歌谣,那正直磊落的心灵,那优美深远的意境……我陶醉在故乡亲切的乡音乡情里,陶醉在民俗魅力之中,更陶醉在家乡古意而悠远的色彩中。家乡的色彩在流动,在叠加,汇合在祖国的彩色洪流中。
我的故乡既有兴化湾、平海湾、湄洲湾三湾的大海的蓝、遍地长须的榕的绿,也有天云洞“三十六碟”的闪亮碎银色以及大蚶山上青青天空的瓦蓝,充满希望与诱惑。如果我是一名作家,我笔下的故乡,它的色彩一定饱满而激情四射,古典而现代,清雅而光鲜。
我赞美故乡,赞美故乡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