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大程
我正式开始文学创作是2001年。那是我辞去教职第三次南下来到东莞,进了一家企业做绘图员后,开始写诗。
为什么想到写诗呢?这有个机缘。进厂打工后,发现街边书摊上的很多打工杂志发表有诗歌,我心想这样的作品我也能写呀。于是就写上了,还向外投稿,接着就不断收到刊物,诗作发表出来了,每首诗还有三五十元不等的小稿费。这是一个不小的鼓励,也缓解了因工资捉襟见肘而面临的一些困难。于是就继续写,继续投,先是在各种打工刊物发,接着在《诗刊》《诗选刊》《作品》等纯文学刊物发,长诗《南方行吟》被《新京报》用一个整版发表后,还引起了不小反响。那时我们上班时间长,每天上班十一个半小时,每月才放一天假,工余时间相当有限,而诗歌短小,只要构思好了,写起来很快,很适合这种情况下写作。
其实我原先比较早就爱好文学。我觉得这与我小时候喜欢看连环画可能有很大关系。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课外读物,接触到的最多就是连环画,图文并茂,十分吸引人。初中时就开始爱上写点什么,但一直到高中,老师中都极少有真正懂文学的,主要靠看书,自己摸索。看的书多了,兴趣也更大了。后来读了不少课外书,主要是小说和散文,在同学间也是作文写得最好的。当然,还谈不上文学创作。
曾经不只一人问过我,广东有相当一部分写作者是打工出身,其中有不少靠写作改变了境遇,那我现在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我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一方面做平面设计,一方面与朋友办了一家培训机构,教中小学生语文阅读和写作,再就是利用业余时间写点东西,有多个签约创作,也有自由写作。确实有一些打工朋友通过写作,进了机关、单位,从此稳定下来,生活条件大为改善。但我是个习惯了天马行空的人,虽然曾经不只一次有那样的机会,但我放弃了。我还是喜欢自由游荡的野生式生活和心灵状态。这是个人的选择。
也多次有人问过我,对诗歌写作具体有什么体会和感想呢?
我的诗歌创作有一以贯之的东西,却也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有多种尝试。多年来,一边为生活忙碌,一边为内心写诗,一边是沉重,一边是飞翔,诗歌对我来说是一种寄托。其中的大部分作品,是我颠踬顿跛、披荆斩棘的生命一种特殊的纪历和音符,也是我人生旅途的一卷青春底片,还是一个时代或明或暗的烙印和缩影。有快乐,有忧伤,有现实,有梦幻,有唯美,有直击,有低徊,有向往……于我而言,诗歌写作的意义,就在其中。
我是个骨子里有点不喜趋同与附和的人。一路写过来,我虔敬地接受着一些优秀诗人的启迪,也投入了不少自己的思考和摸索,对一些喧哗保持了警惕。众人惯有的困惑我亦有,但我从不天真地寄望于谁个赐予管用的妙诀,而基本是用思考、阅读和行走来解决。在无限广大的天地里,有无尽的智慧和眷顾在,等待我们的邂逅。
写诗要真诚。真诚有多重要?不必过多阐述,只需说说它的反面都是些什么:虚假、矫情、做作、轻浮、矜夸、粉饰……这些,不管是为人还是写诗,都是令人生厌的。
不管什么题材什么意蕴的诗,其必有一种最佳的表达方式。所以,写什么和怎么写,两者相得益彰,至少截至目前还算是一个真理。自以为抓住了一个难得的主题,随便写下来就是好诗,和单在形式上挖空心思装神弄怪,予人以苍白畸形之空壳,显然都不足取。
深刻的可以写得玄奥隐秘,也可以写得简单浅白;浅薄的如不能深化,搞得佶聱刁钻也是无益。
作为诗,语感、语境和语意的理想结合,正是诗人所要力求达到的。它是一个独特的美与力的有机体。语言擦亮的既是文本,也是灵魂——不管是诗歌还是小说及其他文体。
诗不仅是造境达意和寄情遣怀的文字,还是诗人综合气质和人格魅力的体现。一首好诗,常包含着符合诗歌审美的一些元素,如真诚、人性、情志、睿智、张力、质感、深邃、辽阔、苍茫、幽微、隐秘、隐忍、光芒……诗歌不一定都要有怎样的宏旨,但哪怕是一首看似平淡不过的小诗,都透露着诗人的特质和气息。这些都来自诗人的修为和历练,属于内力,很自然地融入诗行而不见痕迹,只可感知,是谓境界,非表面姿态所能企及。这往往来自诗外功夫,也是大诗人与一般诗人的区别。
诗不一定要写现实,但是,当现实需要诗人以自身的方式或作为一名知识分子乃至一个普通公民发言时,诗人无动于衷,成为一个“聪明”的局外人,就会带来诗人和诗歌何为的拷问。
一个优秀的诗人,是自由的,独立的,清醒的,不为纷扰所迷惑和左右。也是普世的,不为时代、地域所局限。
这是我诗歌写作的一点缘起、经历和写诗以来对诗歌的部分认识——包括追求。而我还做得很不够。
当我开始小说创作后,又有人问我:你原先以写诗为主,后来开始写小说,这个转变,是出于怎样的想法?
在我看来,诗歌的特点,在片段式表达上有它的优势,但在表现复杂广阔的社会生活时,需要用小说这种体裁。我不会放弃诗歌,有感觉的时候也会继续写,它属于内心和灵魂中电光石火的部分,而小说则是一个更丰富纷繁的世界。
在小说上,磕磕绊绊、写写停停这么些年,也有些体会。
我最早尝试着写的小说,还是在工厂里完成的,是发在《飞霞》《东莞文艺》等打工刊物上的短篇。那时写得很少,也就那么三四篇而已,业余时间紧张也是一大原因。后来,又在《作品》《山花》等刊物发了几个短篇。不过,自己感觉很一般,就停了下来。这时,我在时间支配上自由了很多,就开始琢磨写长篇,让作品走市场,这样更能体现写作的价值意义。
先写了《东莞梦工厂》,带有自传性质,因此写得比较顺。当然,书中所写,也是一代漂泊者的心灵史。写成后,面临出版。长篇小说的正规出版是很难的,而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当时心里很是忐忑。我也把作品能不能出版进入市场,当作是对作品质量的一个检验。在朋友的指点下,我加入了几个出版界的QQ群,发现里面成天是吆喝书稿寻求出版的各路写手,感到压力很大。我也学着抛书稿,同时搜集一些出版社的电子邮箱,往邮箱里传书稿,漫天传。有两家作了回复,有意向,但没谈成。幸运的是,后来作品被清华大学出版社的一个编辑看上了,决定给予版税制(按定价点数和印量计酬)出版,2014年1月得以出版发行。那时在各大图书网和阅读网还火了一阵。不过回头来看,这部作品可以改进的地方还是比较多的。
接着写了《湘西童年》。这部作品也带有自传性,因而也写得比较顺。它以一个儿童、少年的成长经历和视角,讲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和八十年代早期,在神秘色彩浓厚的湘西山村发生的系列故事,表现了那个年代整个湘西山村的人间烟火和大地苍生,呈现了中国改革开放前后湘西山村的生活气象,透露着历史转折期一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在体裁上,虽然是小说,以时间先后为线索,贯通全书,但有点散文化,既可从头至尾按时间线索阅读,又可单篇阅读,翻到哪篇读哪篇。其中的人情风物,具有地方特色,有着典型的湘西韵味。在文字风格上,显得真挚、朴实、纯粹、凄美、诗意、疼痛、温暖、怀旧。我们都知道,在这个城镇化的数码时代,孩子们的童年是十分单调的,所以对过去那种童年生活的再现,对他们了解那个时代是有帮助的。在创作过程中,这部作品被中国作协列为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我原以为这部作品因为题材和写法上的原因,出版是个问题,没想到也算顺利。书出来后,读者的反应还不错,微博上收到了一些反馈,都是正面的,我身边的学生也喜欢读,从事阅读推广的一些老师也将它作为推荐书目介绍给学生。在已经出版的三部长篇中,它也是我最满意的。
然后是写《袁崇焕》。因为这是历史人物题材,涉及很多历史事件和人物资料,颇费精力。为什么要写这部呢?因为袁崇焕是东莞走出去的著名历史人物,又是个很具争议性的人物,这引起了我的注意。随着了解的深入,他的精神品质和人格魅力让我感动,悲惨遭遇让我感到同情和悲愤,于是想写一写。这部书陆陆续续花了我一年的业余时间,写了34万字——其实感到还可以展开,写长一些。写完书稿,我还非常用心地写了一篇后记,先发布到网上。没想到,这篇后记就引来一番激烈的争论,还被搞到了百度贴吧里,拥袁和倒袁两派争得不亦乐乎。袁伟时等微博大咖也转发了此文,阅读量近十万。书稿投出去后,有三家出版社有意向,经过比较,我选择了安徽文艺出版社,于2017年12月出版发行。没多久,我微博就收到一些读者反馈,两派读者都有,有的说我写得客观,有的不满地问我为什么要为袁崇焕写这部书,但因为我尊重史实,秉持公允的态度,他们又说不出其他问题。这部作品,读起来需要一定耐心,因为里面引用了不少奏折、书信一类的资料。这是我第一次写历史小说,有些方面还不错,比如对那些战争场面的描写,由于我结合地图和资料分析了那时的战争形势,对当时的武器和战争用具也作了研究,因而显得真实;但有些方面做得还不够,比如故事的流畅性,人物形象刻画的鲜活度。这部书销量还可以,在已出版的三部长篇中,是稿费收入最多的。据我所知,关注这段历史甚至参与这些纷争的读者是很多的。
我最新的长篇是《黄兴》。这部作品是湖南省作协的签约项目,属于该项目的三部签约作品之一(另两部《魏源》《蔡锷》由另两人负责)。《黄兴》的创作和《袁崇焕》相类似,首先需要了解大量的相关史料。每当我读民国那段历史时,我就为一些人物所感动,黄兴是其中很典型的一个。他的“笃实”“无我”、勇敢无畏、百折不挠、襟怀坦白等品质,让我肃然起敬,也觉得是中华民族优秀人格精神的体现,而他悲情英雄的一生,又让我唏嘘不已,因而决定写他。这个选题顺利列入了湖南省作协的创作项目。前期我做了大量工作,于2019年9月正式动笔,然后在因疫情而禁足的这段时间,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全书,并于最近修改完毕,共有43万多字,是我四部长篇中最长的一部。目下长篇的出版更难了,但我还是有信心让它面世,目前也已经有出版社开始洽谈,希望它的出版不要太曲折。
总之,在短篇小说创作上,我可以说是浅尝辄止。在长篇小说创作上,还正在进行中。
如果要说,对文学创作总体上有什么看法,我想结合自己的创作谈谈。
我觉得写作是一场不断唤醒的长跑。这个唤醒,包括唤醒作家的生命感、疼痛感、感受力、洞察力和灵性、悟性及对人性、价值的反复审视。如此,一个作家才会具有高度和广度。在短期内爆发式完成代表作品的作家,有,但还是很少;更多的作家都有一个不断探索不断突破不断提升,最后找到并成就自己的过程。一个作家,往往写了不少作品,代表性作品却不多,多数就只有一件两件而已。这就是不断积累后的成功发挥。每年的文学刊物,要发表多少作品,出版社要出版多少作品,但有流传价值的优秀作品也极少。总之,作家只有保持不断唤醒,才能保持清醒和冷静,明了自己,看清万物,形成自己的格局,做有灵魂的写作者,不至于迷失自己,从而于苦苦追索中有所收获。正因为如此这般的不易,也使文学创作形成一个自然淘汰的规律。
文学创作需要求新,但也往往是带着前辈的启示前行。自己的用心是关键,就像一个手艺人制作工艺品,但编辑的慧眼识珠也很重要。我的写作之路不算很顺利,但还算幸运的是,遇上了不只个别好编辑。
我这个人有点笨,诗歌上的写作来得快一些,小说方面则慢得多,我是在不断学习和思考中摸索前行的。写作的惯性很顽固,有时明明知道作品中的不足之处在哪里,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去改变。写诗时,推倒重来,成品与初稿迥然不同是常事,但是对于小说,我感到自己还不够狠,写好了,校好了,出版社也愿意出版,就放过了那些不足。因而,我需要唤醒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来对抗这种惯性和妥协。我很羡慕那些能用五六年、七八年来打磨一部佳作的作家。长篇小说的创作本身就是作家综合能力的体现,除了把控作品的能力,对作家的体能和耐心都是一种考验。真正能做到十年磨一剑的作家是不多的,在那样的作家面前,我总有一种敬畏感。我目前就还做不到,这需要连贯的时间和持续的耐心,而我用于写作的时间还是片段式的,尽管耐心还不错,实现起来也还有难度。这也是有待解决的一个问题。
好的文学作品,除了好的语言、故事这些,一定还写出了生命感,闪烁着爱与关怀等人性之光,突破了族群认识上的狭隘和偏见,带给人思考与启迪。
有人问我,在创作上,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我说,只管行路,莫问前程。对于写作,我有时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南辕北辙的人。别人可能调动各种有利因素,比较快就到达了写作目标,而我却相反。但是,地球它是圆的,虽然我走的不是捷径,比别人要多赶数倍的路程,但也可以达到目标。当然,也许我和我的马车或瘦毛驴就停在了途中的某处,不愿再走了,这也是可能的。不过,也没有关系,这个自足的过程,就是写作带给我的意义。我已经看到了风景。
还有人问,现在爱好文学的人很多,对那些文学新人,我有什么想说的?
在我看来,人们一说起文学创作,就感觉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我也不否认,但个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我从来不轻易鼓励人搞创作,除非是看到他们真的有特别突出的写作才华。这条路太艰辛了,尤其是写手比读者还多的今天。如果准备搞创作,一定要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要根据自己的情况好好分析一下,在创作上究竟走不走得出来。如果真的是把握很大,则可以尝试,反之,不要沉迷进去,把文学当作一般爱好即可。因为搞不好很容易影响到生活的。生活是第一位的,一定要先解决好这个问题。我就看到不少爱好文学的人,陷得很深,结果落得穷困潦倒,连累到家庭。这是不好的。在一次文学会后,我们几个文友聊到这个时就曾感慨:不要盲目搞文学,搞不好的话反而会被文学搞。另外,也千万不要会写点不像样的东西就飘飘然,狂妄自大,并且对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太在乎,那样是很难走得远的。
【作者简介】刘大程,籍贯湖南,现居东莞,苗族,系中国作协会员。原写诗,后开始小说创作。作品见于《诗刊》《作品》《民族文学》等多家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