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文化》2022年第2期
文/沈亚东
一到农闲,小镇便喧闹起来,红薯、生姜、花生、甘蔗、粉条等农产品纷纷涌到马路两边。喧哗的声浪里,孩子们欢快的声音如弹子般蹦跳,响亮清脆。但依然能辨出姑娘们细软的笑语,还有那赶盛会的脚步声淌过来,淌过去。真正是庆祝丰收的三重奏。冬日,只要有阳光,一切都跳跃起来:它们伴奏出胜利者凯旋的节律,为这丰收祥和的日子。
窗在二楼,凭窗望去,看到树下那位卖甘蔗的姑娘,一身湖绿衣裤,前胸摆动着两条辫子。树旁靠着一大梱甘蔗,她身旁还有一堆甘蔗散放在长凳上,凳下,小筐里一把镰子。她忙着拾掇甘蔗。阳光似金,撒在甘蔗上,皮上裹着一层白白的糖霜,香甜似要透出来。阳光撒在姑娘身上、脸上,让她明亮起来,活力也要透出来。她眼里的光,不时从忙碌里扑闪着行人。两条辫子随着她欢快摆动,似乎她怀里暖着个秘密,就要挤出来,奔向那无可名状的远方。
一个妇女带着几个孩子过来:“小姑娘,甘蔗多少钱一斤?”
“三角。”姑娘麻利地报着价格,马上欠过身去。
“我给你选甜的。”
她很快从那一堆甘蔗里找到根粗节长的甘蔗:“你看这甘蔗,多好,包甜!”
“这是我自家种的,肥下得足。”“这段时间我都会在这里,不甜你来找我!”她一边称甘蔗一边飞快地报价。
“阿姨!我来帮你削皮吧,你们走一路渴了吧!”
那妇女当然高兴。她从凳下麻利地抽出镰子,去掉尖头和根须,便叮叮当当照着甘蔗刮起皮来。甘蔗脱去花斑外衣,露出净白的身子来,一节一节鼓得满满的,在冬天的阳光下,水汪汪的。她把甘蔗剁成小节,分给孩子们,余下的往那妇女手提袋里放:“怎样?甜吧!”孩子们直点头。那妇女拿出一小节来,咬了一口:真甜!于是缓缓从兜里掏钱。
街上行人多起来,“叮叮当当”,甘蔗刮起来声音特别响亮,吃甘蔗的声音特别脆,特别爽。甘蔗摊前人多起来。
“甘蔗甜吧?”
“甜呐!”姑娘声音脆甜。
窗外,削甘蔗的声音实在诱人,我缠着母亲要吃甘蔗……跑下楼去,买甘蔗的人多起来,她灵活地支应着,不忘承诺“甘蔗不甜不要钱”。
姑娘双手不得空,双眼忽闪着直扫人,见有人来买甘蔗,冲我热情地笑着:小妹妹,你等等,我帮你选最甜的!
她在甘蔗堆里翻来翻去,说给我选一根最甜的……见我没拿袋子,她在凳子上铺几片甘蔗叶,把甘蔗分成小节放在上面,最后一齐捧给我:“抱稳哦,别掉下来!”
我抱着甘蔗兴奋地冲上楼,一边吃,一边兴奋地向母亲报告怎么买甘蔗,没有放过她心细的每个细节,我对她的灵活和善意很有好感。母亲一边尝甘蔗一边点头:“这甘蔗种得真好,甜!这个姑娘好能干呦!人勤快,就是好日子!”
农村人最喜欢的一句话:人勤春早。意思是勤快的人赶着春天走,春天意味着生长和繁茂。勤劳,春早春长。人勤秋实,下种的日子长,收获的日子就多。亦是发家旺财,勤劳致富的意思。正对眼下这姑娘的景!
这位勤快的姑娘我早就认得,就住对面村,每天上学放学我们都会见她跟随父母甘蔗地里劳作,一点也不怕那又黑又臭的肥,重的挪不动,她就用小筐分开来,肥洒得很均匀……虽然种甘蔗又臭又脏,甘蔗却又香又甜。我猜想,也许她父母许过她,卖了甘蔗,给她置办好嫁妆。她在那窗下卖过两三年甘蔗,后来便不见来了,想是带着甘蔗的脆甜走向她憧憬的秘密,走向了甜蜜的生活。
再来这里卖甘蔗的,有男人、女人,许多人,来来往往,那时小镇的小摊小贩渐多起来。改革开放,甘蔗能直接从土里成长为商品,而那位甘蔗姑娘成为那个时代——我的记忆剪辑,也成为好日子的标记。而那甜润的滋味至今让我怀念!
记忆里,那姑娘当时年龄不过十五六岁,就开始自己努力准备嫁妆。从前不理解母亲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真正含义。这和“人勤春早”在一定程度上表达的内容和祝愿是一样的:勤快,虽在境遇上有差别,但大体都是奔好前程的。到了一定年纪,尝到生活的不易,理解了生活的艰辛,对这两句话体会更多更深刻。想象着甘蔗姑娘用汗水种出甜美的甘蔗,用卖甘蔗的辛苦钱给自己置办好喜气洋洋的嫁妆,把自己嫁到父母为她选好的婆家,她一定会是过日子的好手,她的日子也一定会像甘蔗一样甜脆。
好日子,就是平淌又安详,就是洒满阳光,如今天的好日子一般。偶尔从旧地经过,远远望一眼那扇窗和窗下坪地。远远一望,心里已浮现出照着阳光的甘蔗姑娘,灵巧忙碌的身影,然后是那叮叮当当刨甘蔗皮的清脆声音……窗下早已不见甘蔗姑娘,想起甘蔗的味道,不禁跟爱人念叨:好想念甘蔗的甜。
市场门口,一个青年男人在卖甘庶,他只负责买卖,那些甘蔗再不必他自己去施肥侍弄。甘蔗削皮已然用上利器,刷刷几下就完,然后挪到切割机器旁,被切割成颗粒状。
咀嚼着甜甜的滋味,我在记忆里搜索那位卖甘蔗的姑娘。她现在生活得还好吗?她一定过上她心目中的好日子了吧!
【作者简介】沈亚东,笔名绿园,女,湖南邵阳人。1995年6月毕业于湖南邮电学校,现为中国电信邵阳分公司员工。业余爱好阅读与写作,系《湖南邮电报》《湖南电信》通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