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黄潇灵
孤山一片,黑云压寨,不远处传来一阵唢 呐声,如锋利的尖刀划破空气,乱流穿梭,谁 家又遭此不幸?
吹唢呐的是我外公,民间吹唢呐的艺人。 那时吹唢呐分两派,一派专办喜事,一派专办 丧事。很显然,外公属于后者。
我一向很反感外公吹起那肮脏的小唢呐。 每当有人家办丧事,几个头戴白布的大汉抬起 那黑无光泽的棺材,一步三哭喊地缓缓踱向葬 坑时,外公就掏出他那卑劣的小唢呐,让簧片 靠在嘴唇上,枯黄僵硬的手指上下抬动,他那 腮帮子一鼓一鼓,活像只癞蛤蟆。
一阵悲怆的唢呐声顿起,肆虐着孤山,犹 如十指连心之痛,狠狠揪着人们的耳膜,刺痛 不已。那贪嘴的乌鸦,已是觅声飞来,乱叫着。
一阵秋风刮过,刮碎了我脆弱的心灵,沉 重,心如血滴。在我的脑海里,外公是如同死 神般的存在,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痛楚。那唢 呐,是死神的镰刀。于是,我避开外公,想如 此错过他吹起的唢呐声。回到父母身边,我暗 暗庆幸着。如此,许多年,错过了唢呐声。
但是,又一阵秋风吹过,沉痛的不再是 我,而是外公。
再见到外公时,空洞暗淡的双目被凸出许 多的眼眶夹着,干瘪成薄面的老脸依旧如同癞 蛤蟆,但僵硬干枯的手已是许久不曾碰过唢呐 了。
这些年来,人们动不动就搞大排场,像外 公这样的民间艺人已经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 取而代之的是大型乐团。
那个黄昏,他独处孤山,黄叶铺满了大 地。我心沉重,下意识地翻出他从前吹过的唢 呐,跑过去,递给他,他惊喜地望着我,双目 闪光,犹如深深潭水。于是,在那孤山上,凄 凄唢呐声缓缓漾开,犹如孤雁徘徊,苦苦寻觅 雁群,犹如细雨呢喃,诉说着世事变迁。
外公为别人吹了一悲子唢呐,今天,他终 于为自己吹了一回。
而我,抛开了过去,认真聆听,不错过凄 凄唢呐,不错过一颗民间艺人失落不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