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喆
8个铁笼,15条德国牧羊犬,当它们以这样庞大的阵容进入我所在工厂时,委实引起不小的一阵轰动,工人们个个都跑到空旷的卸物区,对这些狂吠不止的狗类指指点点,它们目露凶悍,有黄色,黑色,黄黑相间的品种毛发。哪怕关在笼子里,它们见人靠近,耳朵竖起,身体紧绷,仿佛随时发动进攻一般;那种威武的身姿,让人心惊胆寒,不敢近前,凶猛膘悍的样子,倒令我想起了母亲曾经喂养的一条叫黄皮的公狼狗,双眼不禁湿润起来。
大约我十一岁的年纪,刚刚上初中吧,打猎的父亲从外面弄回一条小小的满月黄狗,说是狼狗,长大后很凶悍的,不过,狼狗灵性好,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这之前家里倒是养了几条土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到冬天就有偷狗的人下套或者下药偷走了,对于丢失一条狗的父母来说,除了惋惜生气地骂几天,倒也没有什么办法让自家的狗狗回来;而我终究是个孩子,除了哭两天外,又会央求父母重新弄一条狗回来。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论是猫或者是狗,少了它们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家,贫穷的家里,这些寻常的动物,成为家的一员,既能看家护院,又是孩子们的宠物,所以,那时的乡下,家家都有猫有狗的热闹着。
黄皮跟养土狗没有什么两样,每顿饭吃罢,剩饭剩菜,汤汤水水一碗倒在瓦盆里,它就吃得肚皮圆滚滚的。
那时候,我住校,每个周末回家,站在山岗上,老远我就会喊:“妈,我回来了。”一听见我的声音,黄皮老远就狂跑过来,摇头摆尾,扯着我的书包,叨在嘴里往家里直奔,把我的书包放在小板凳子上。这情形,可谓应了“犬喜人归迎野路,鹊营巢稳占低枝”,这是以前我家的狗们从没有给过的待遇,从这一点上,我深信它是一条与众不同的狼狗。
半年左右的光景,黄皮长了半人高,它是狼狗这一点特性终于显山露水了,比土狗要高大两倍,它常常蹲在家门口,蓬松着毛发,像一座黄色的小土包,吐着舌头,目光炯炯发亮,不怒而威;一条村子的人它都熟悉了,来来往往,不哼一声;乞丐路过家门而不入,它抬眼看看,也不哼声。它的灵性在这方面也许算不上厉害;但是家里有客人来,哪怕从来没有来过第一次上门的,只要拧着包而来的,它也不会哼声,但空手而来想拧着包走人,就有点困难,它会挡在面前,不让客人走。直到主人出面,吆喝一声,它才放行。在这一点上,你不服气不行,家里从来没有人训导它,看来它的天性如此。
按理说,狼狗天性是吃肉的,有遗传的基因细胞在;可是逢年过节,家里放在案上的鱼肉,牛高马大的它,从来不会去偷吃,除非家人把肉扔在它的瓦盆里,它才吃得津津有味风卷残云。
父母走亲戚串门,黄皮自然是留在家门口看门,有时,到吃饭的点上,邻居看见铁将军把门,就会好心端一些饭过来放在黄皮面前,可是黄皮断然不肯吃别人家的东西,如此有骨气的派头,常常令父母在别人面前夸奖它。逢插秧收割农忙时候,黄皮有时会跟到后面去溜溜田埂放放风,有时,又一阵风跑回家看门;它的德性,深得家人喜欢,深得全村人喜欢。
冬闲的时候,田野一片荒芜,黄皮也会溜弯跑山岗找伴,父母总是很担心它让偷狗的人下药偷去,只要一会儿没有看见它,就会站在大门口大喊大叫“黄皮,快回来……”它百米冲刺的速度,甩开蹶子往家飞奔,往往奔进家门的时候,它气喘吁吁,可见它的速度与奔跑的距离多快,多远。
一转眼五年的时间过去了,黄皮也五岁了,这是我记忆以来,能够活在我们家最长时间的狗了,这当然得宜于它不吃陌生人食物的原因。这年冬天大姐出嫁,当唢呐吹起姐夫背着姐姐出门的那一刻,黄皮竟然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咬着姐夫的西装不让他走。那一刻,本来嫁女的父母已经掉下了泪,一看黄皮不舍得小主子走,父母就嚎啕地哭出了声,一时间,惹出姐姐也“哭嫁”起来,本来这个风俗早就随着新时代淡化了;可是,黄皮来了留小主子这一曲,竟引出了我们村近年来“哭嫁”兴起,紧接着,姑妈姨妈七大姑八大姨,全都哭了起来,抑扬顿挫的哭声,把一场喜庆的婚礼推进了高潮。
年复一年,平淡的三年时光又过去了,这中间曾有人出高价愿意买走它,但父母舍不得黄皮离开;八岁的黄皮已步入中老年了,它变得迟笨,目光浑浊,行动也不像以前敏捷,但依然守在家门口,高大的块头,让人不寒而栗。一个冬天的早上,天空飘着大朵的雪花,母亲一拉开大门,它就跑了出去,母亲以为它跟往常一样出去拉便一会儿就回来,自顾着去了厨房做早饭,突然听到后山一声炮响,那是农村才兴起的“地雷子”响声,一到冬天,外村的偷狗人在荒郊野外用来偷狗用的一种炸药,外面包裹着猪油猪肉当着诱饵,只要有动物碰了碰就会爆炸;母亲的心“突突”跳着,她赶紧冲出大门,高声叫喊:“偷狗的来了,偷狗的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黄皮箭一样地冲到母亲面前,一头栽倒在地,嘴角流下鲜红的血,在雪地上是那样的醒目刺眼,朵朵桃红。母亲差点晕厥过去,她蹲下身子,发现黄皮的下颚不见了,炸飞了。才出门的父亲拧起一根棍子往后山追去,一边追一边骂,哪里还见得了人影?
黄皮的大眼睛圆睁,死不瞑目。不难想象,它是忍住剧痛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往家的方向奔回,死,也要死在主人的怀里。母亲抱着黄皮痛哭了两天,第三天和父亲一起,把它安葬在菜园子里,深埋在黄皮熟悉的泥土地,想来,也是它最好的归宿。过年时分,我从外面回来,看不到黄皮,念叨着它的好,与父母一起又忍不住落泪了许久。
因为黄皮的非正常死亡,母亲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家里有好几年不再养狗了。后来儿女们一个个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留守在故乡,父母又养起了宠物狗,长不大的那种,虽然是几年的寿命,但好歹没有偷狗的人再来掂记。
后来我出嫁到婆家,发现婆婆家没有狗,我一问原因,说是家里一直养不活狗,总是几个月大就夭折了。我当场就说,我属狗的,现在可以养了,后来公公从市场买了一条小黑狗回来;说来倒也是奇怪,这条小黑狗一直健康地成长,陪着儿子进进出出,儿子小时候不懂事,骑在它的身上,捶它,揪它,扯它的毛发,或者用手指抠它的鼻子嘴巴,这狗愣是一声不哼,实在痛了,就跑开,无论儿子走到哪里,它都会跟着儿子。作为独子来说,作为留守儿童来说,这条狗无疑是他人生的朋友与玩伴。到儿子八岁左右的时候,这条狗才老去,儿子伤心地哭了好久,亲自把它葬进茶园地里。零落成泥碾作尘,回忆,随着岁月才慢慢尘封在心底的一个角落。
现在,当这些牧羊犬运到我们打工的工厂时,潜伏在内心的狗狗情怀又浮了出来,许多前尘往事扑面而来。想起娘家到婆家再到儿子这一代,竟然个个都是爱猫爱狗的人,原来,基因遗传还是满强大的。
7月份,一条黑色的牧羊犬出来放风,这是一条新送过来的牧羊犬,平时关在后厂的大狗棚里,偶尔会放到很少见人影的芒果园内遛几圈,那里荒草没膝。兴致所趋,那天中午,我鬼使神差地踱步进了芒果园附近,万万没想到一条黑影向我冲来,魂飞魄散间,狗吠声响起,我惊慌失措中一下子蹲下了身子,恐怖地大喊大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谢天谢天,这条黒色的牧羊犬在我眼前停止了冲锋,使我避免于一场灾难,不知是我的命大还是我的声音大,它竟然一下子又掉头跑掉了。在办公室里说起这件事,同事们个个都说我是“狗王转世”,要知道,这条狗已经咬过一个清洁工与一个车间的工人。
也许,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吧。关在门卫室后面的那几条牧羊犬,来的第二天,别人一近身就狂叫不已,而我一走近,它们都安静下来,有时看见狗盆里没有水,我还给它们打水喝呢。
奇迹的发生,就在我与狗之间;只要用心去爱它们,你也会得到它们的爱。要知道,这些狗狗可是人类忠实的朋友,看家护主,为我们人类带来快乐的同时,还能缓解疲劳压力。听说,现在一些康复中心,都有了狗医生呢!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晚归回家,听到那么轻轻一声狗叫,许多温暖就会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