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殿儒
我时常会想起乡下的咂巴。
咂巴其实是个找不到家的外乡人。据他回忆,可能自己不到三岁就成了孤儿。在他小时的印象里,眼前记住的就一个拄着一根树枝的佝偻老奶奶。是老奶奶住着打狗棍子讨饭把他养到十五岁,然后就碰见了一溜儿国民党军,而后不知咋的,老奶奶见了部队人,就一下倒地再没起来。就这样,他就被国民党军队中的一个老兵带走了。后来他也随着国民党军成了一名军人,学会了放枪,拼刺刀,还不断的参加战斗。
可是,他的回忆中总会短路。短路的原因,后来乡亲们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参加了国民党部队,不但打土匪,打日本,还不断的和共产党的八路军打仗。
虽然他没有打死过八路军,可是,在他的内心里总觉着“自己人打自己人有点不对劲”,所以,每遇到与共产党军队打仗的时候,他都放空枪。可是次数多了,就被班长发现,因而就禁闭他。可是,在蒋介石放着小日本不打,专门让胡宗南部队围攻延安实施斩首行动的战役中,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逃跑了。
当时他自己也不知哪里才会安全,哪里有他的家,就朝着一个方向跑,一直跑了半个多月,才跑到了一条大河边。那条河,很多人都知道,而他不知道。后来他在河边寻找小鱼小虾果腹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放羊的老人。老人告诉他那就是黄河,过了黄河,就没事了。
那时的黄河有几华里宽,灰黄的河水还翻着巨浪,他一个没有水性的人怎能过去这条大河?就在他万般无奈,准备回头另找出路的时候,一位驾着羊皮筏子的老人飘过来。后来是这个羊皮筏子帮他过了黄河。
可过了黄河,并不是安全了,虽然这里已没有国共之战,但小日本与八路军的拉锯战时儿不断。河南岸的八路军经常游击日本兵,而日本兵也经常恼羞成怒地去扫荡某一个村。
那天,他趁着天黑,悄悄地摸进了一个村。在村东头第三家,他看到了一袭灯光,因而就鼓足勇气敲响门,后来这家大娘看他饿得不成样子,就让他进屋,弄了点吃的给他。而后,又看他可怜,就腾出了一个窑洞,让他住下。
可是就那天,天还没亮,一帮小日本鬼子围住了村,并嗷嗷地叫。村里人此时想跑也无处跑了。因而就被日本兵一家家地逼到一快大田里。汉奸翻译朝村民们喊,“有八路藏在你们村,谁要是交出来皇军大大地赏!要是不交人,搜出来,全村人都得死!”
就这样一村人被逼到了枪口下。这个村其实就是我们村,当时村里有八个人参加了八路军。那晚八路军袭击小日本后,朝这边跑了,八路军并没有进村,主要是担心伤及乡亲们,而小日本却硬逼乡亲们交出八路军。
乡亲们恨死了小日本,尽管日本兵的刺刀晃在胸前,然而也没有一个人吭气。可是残暴的日本人,就下令刺杀了站在最前边的两个村民。
然而就在全村乡亲们要被日本人的机枪剿灭的关键时刻,一个叫花子一样的人冲了出来,说自己就是八路军。这个人的出现全村人都惊呆了,因为没有一个人认得他。他是谁?
他就是被村里大娘收留的那个国名党逃兵。
最终,小日本在押解他的途中,正好遇上赶来救援的八路军,因为当时日本人并不多,战斗中,就救下了他。虽然日本人也在他身上打了几个眼儿,且没伤着要害,最后在乡亲们的照顾下,不多久就恢复健康。
当时有人建议他参加八路军,而他却令人意想不到的说,求乡亲们收留他这个村民吧,他真的害怕打仗。就这样,他就成了村里的一个外乡来的村民。
他没有名字,问他叫啥,他说国民党兵总骂他叫野种,如国民党登名册时,一个当官的给他起了一个“捡来”的名。他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后来村里的组长就根据他说话吃饭爱咂巴嘴的习性,取名叫他咂巴。起初他还不咋同意,可是出工干活时,青年人总爱喊他咂巴,喊了还更喜欢他,他就高兴地认了这个名。
那年,咂巴赶着黄牛犁地归来,突然发现一个小孩在水库边大哭……并给他指着水库里飘着的一个头发辫儿。“不妙,有小孩落水!”他就第一反应地往水库跑,边跑边扔自己外面的衣服,并以很快的速度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可是咂巴没想到自己身体情况是那么的差,当把落水孩子快托到岸边时,双腿就突然抽筋了,在最后一秒钟,用尽全身力气,把孩子朝岸边“投”。最终,孩子被他投送到了浅水处,被另个小孩拉出得救了,而他却再没能上岸……
乡亲们把咂巴的尸体捞出后,就集资买了一幅柏木棺材将他厚葬。
乡亲们,为年年上祖坟时能临近地为咂巴上坟,祭奠他这个恩人,就在临近祖坟的小山包下给他选了块坟地,并视其为村里的公墓立碑。乡亲们年年上祖坟时,都要专门去为他上坟挂纸,为他烧香,念叨,送钱,落泪,叩头,燃放爆竹……
二叔后来成了族长,二叔的话,也是乡亲们的话。我们村的他乡游子们,没有一个不记得。每年的清明,无论什么原因,再远,也要力争回来给咂巴上坟,即是实在回不来的,也要在他乡找个地方为咂巴烧一团纸钱。咂巴虽然没有家,可他却被乡亲们团在心里。二叔说,人来世上就活一口气,这口气就像咂巴那样,死了也会让人感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