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 双
1958年,18岁的母亲李明秀半推半就,被部队党组织号召和家庭父亲劝说,兄长、兄嫂的逼迫下,嫁给了39岁的西北野战军战士、我的父亲周大禄。
父亲从军戎马前半生
父亲和母亲都是从天府之国,四川东北部平昌县大巴山区走出来的人。父亲出身雇农,爷爷奶奶去世早。8岁那年父亲成了孤儿,只好到他唯一的远房亲戚,哥嫂家当童工。堂哥家也属贫苦人家,打土豪分田地,分得三垧地一头牛,家中还有三个孩子,糊口都十分艰难,因此更无钱再供累赘的父亲上学读书,一晃十个年头过去,衣衫褴褛,赤脚风里来雨里去的父亲,迅速长成一个略显营养不足的彪形汉子。
当时李先念所率的八路军正在大巴山休整扩军,没有文化、但有力气、一贫如洗、红色背景的父亲,很快被部队看中,参军入伍当了八路军。从此,父亲戎马一生,随部队一路征战北上,参加过无数的大小战斗。
1948年8月,父亲随王震将军的西北野战军一兵团第六军、罗元发军长率领的教导旅,从甘肃酒泉徒步进军新疆迪化,新疆和平解放后,又马不停蹄赴奇台县北塔山一带剿灭了以乌斯满为首的土匪队伍。
1952年4月,父亲随二军、六军部分指战员集体转业到正在筹备的八一农学院当学员。1952年8月1日,新疆八一农学院正式成立。
为落实办学方针,配合教学与实践相结合,1958年,父亲与当时学农科专业的几十名大学生离开八农,乘坐2辆破旧的嘎斯敞篷汽车奉命前往900多公里外的新源县交托海,在密不透风的野苹果树与其他植被丛生的25平方公里处那拉提山麓北坡,原始山地建立一个以野苹果品种繁育和改良为主的科研基地。
父亲探祖相亲
由于父亲长期随部队征战沙场,同其他大部分战友一样,早已超过娶老婆的最佳年龄段。部队党组织对这批即将转业,参加生产建设兵团农业劳动的大龄战士,特许了回老家寻祖访亲一个月时间。在探亲的同时,必须以招收生产建设兵团女兵的名义,在家乡物色一个既能当老婆又能当兵团战士的女青年来疆。据说,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只要能招来一名未婚女青年,组织报销一切探亲费用,并额外补助几十元相亲费。
1957年,父亲带着党组织一身二任的特殊使命,换了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崭新军装,口袋里揣着一张回乡探亲证明书,一张“新疆八一农学院科研基地建设用工招聘表”。经过五天四夜汽车长途跋涉,在太阳将要落山的傍晚,父亲终于回到了四川省平昌县笔山区周家岭村。
这时孤苦伶仃的父亲家乡没有其他亲属,只好到已步入老年队伍、生活依然还十分艰苦的哥嫂家住几天,帮他们家干农活。
当听说父亲因革命战争还没有成家的消息后,给父亲做媒的人络绎不绝,最后由父亲的哥嫂做主,优先选中了邻居乡一个媒人的提亲。等他们姗姗来到媒人家时,父亲见到一个30岁出头,身着一身宽大黑色土布衣裳的四川汉子在媒人家简陋的饭桌前坐着,眼睛热切地盯着父亲。身边站着一个着蓝底,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一双极像四川汉子炯炯有神眼睛的少女,紧张地站在四川汉子身旁,一手紧紧拽着那汉子的肩膀,用怯怯的眼神,快速瞄了一眼眼前的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绿色军装,个子不高,身体微微有些发福的男人后,就迅速羞涩低下了头。后来才知道那站着的少女就是我母亲李明秀(乳名曼花)那年她刚满18岁,坐在桌旁的汉子就是我的二舅李明贵。
这时父亲忙从军装左上衣口袋,解开紧扣的纽扣,从里面急忙掏出两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打开来迅速递到坐在桌边李明贵的手上。二舅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父亲递过来的那两张纸,一张是探亲证明书,一张是招工表,两张文书上都盖有鲜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八一农学院”的印章。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操着浓浓的川北家乡话说:
“你的情况,媒人大概给我介绍喽,刚才又看了你的介绍信和招工书,看样子你的情况还是蛮好滴嘛!我基本同意你们的事,可要求你今后一定要对我幺妹子好生对待吆!”
说完,二舅李明贵又侧头对着母亲问了句:
“曼花妹仔,这个军人你今天人也看喽,情况你也了解喽,你也说句同不同意的话噻。”
母亲依然紧张地站在那,也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一个劲用脚尖在地上踩拧着,没抬头说一句话。还是媒人眼疾手快解了围:
“都不要紧逼人家小姑娘喽,今天你们两家都见了个面,情况也都清楚了,等一会回家与其他亲戚商量一下再确定噻。”
虽然今天的相亲和招工都没有最终结果,但父亲似乎知道,这两件事基本已经成功。心中的那股热热的暖流在全身漫溢开来。但父亲依然保持着军人稳如泰山,热情似火的姿态与大家摆着部队杀敌龙门阵,在黄昏即将落山之际,这群人都各自怀揣满意,脸露微笑,辣子开花各回各家。
二舅李明贵领着妹妹回到家,外公外婆迅速召集三个舅舅、三个舅母开了个家庭会议。二舅介绍完情况后,又对母亲说:
“幺妹!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是一个吃国家饭的军人,生活有保障,跟了他,今后你不会吃亏的。刚才你在人家面前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你就当着父母亲,还有长兄长嫂们的面,有个态度,说句话嘛。”
母亲望了望眼前这些长辈,依然固执地没有表态。于是大家开始轮番劝母亲从了这件婚事。最后,外公李开帝、外婆沈观成叫其他儿子儿媳都散了,就留下母亲,苦口婆心劝。母亲看到年事已高、佝岣弓背的父母殷切希望,决心不再伤害父母的心。这时,母亲向外公外婆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拉着两双苍老的手说:“好吧,你们放心吧,我就从了这门亲事。”
母亲只身千里赴新疆
四个月后,母亲终于接到了父亲的电报,只身一人,背着一个简易的手工缝制的棉布包。经过五天四夜长途跋涉,按父亲电报写的地址,找到了新疆八一农学院党委办公室。
接待的干部看了一下电报内容,就全明白了一切。“李明秀同志,你先在办公室喝点水,休息一下,不要拘束,到了这里就像到你自己的家,不要害怕,有什么事,尽管给我说,你先坐会,我这就去给其他主要领导反映你的情况,看对你有什么安排和打算。”然后那位干部匆匆去了其他领导办公室。母亲被刚才那个和蔼可亲接待干部所感动。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人看得起,并亲切称为“革命同志”。她心里想,看来这趟千里迢迢行是正确的,是老天开眼,给了她幸福生活的良好开端。母亲正浮想翩翩,想着明天的美好未来之时,那位接待她的干部风尘仆仆回到办公室,向母亲正式通知了党组织的决定,那位干部郑重地说:
“李明秀同志,从今天起,院党组织已同意招你为新疆八一农学院新源县交托海农科基地正式职工。你的爱人周大禄早已去了科研基地。今天天不早了,今晚你就在学院招待所住一晚。明天我找个便车捎你到交托海科研基地去,到时候会有人接待你的,你也可以见到你的爱人周大禄同志及其他一块工作的战友了。”
这一夜,母亲在学院餐厅凭那位接待干部发的餐票,吃了人生第一次四菜一汤的集体大锅饭。晚饭后,母亲在一名女服务人员热情带领下,走进一间摆放有两张单人床的客房,那雪白的床单和叠得整整齐齐绿色军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一夜,母亲在那间小小的客房里扎扎实实睡了平生以来最好的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母亲在八农领导安排下,搭上一辆到伊犁农四师某团场运送物资的顺风车,沿途要经历900多公里的茫茫戈壁和险壑的深山峡谷路段,经过4天艰苦跋涉,载着兵团农四师某团场的运送物资的车终于到达了新源县,母亲赶紧下车一再点头重谢了司机,挥手告别后就匆忙赶往交托海设在新源县城的办事处。
当见到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后,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位刚刚脱了稚气,穿着一身英姿飒爽军装的女孩,纷纷竖起指头夸赞羡慕快50岁的周老汉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当得知母亲要去交托海的消息后,正巧有一辆拉蔬菜的轱辘牛车去交托海。母亲也不顾脸面了,跳上运送蔬菜的破牛车,在没有道路、萱麻草丛生的野荒蒿草中,跟着被压出若隐若现的车辙印子往前冲。拉车的黄牛吃了黑油油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茂盛青草,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在赶车大叔的吆喝下,黄牛在没有路的荒草路上往前狂奔,身后留下一团团、一簇簇刚被压倒的野蒿野草努力挺直腰板的身影。一小时不到,黄牛拉的轱辘车竟然很快跑完了新源县至交托海28公里的路程。
牛拉轱辘车在一座临时搭起的大棚停稳后,母亲也很快从牛车上跳下来,牛车把使扯开大嗓门向棚内大喊起来:“彭场长,又给你带回一个美丽漂亮的女兵来了,快出来见人呐。”母亲傻傻地看着这满山坡杂草乱生,树木成荫的荒野之地,仿佛来到了一个原始野人生活的地方。
父母成家,扎根科研基地建设
母亲到达“新源交托海科研基地”后的第二天,父亲与母亲正式结为夫妻,领取了一间离基地办公大棚不远的一处斜坡地窝子。当晚,父亲叫来一些基地四川籍职工加老乡,包括既是领导,又是老乡的彭大文同志共约十人,挤满了整整一桌人,算是吃了父母的结婚酒,证明了父母婚姻的合法性。一场跨越万里,从天府之国四川到遥远天山深处一隅的交托海,为两个命运不同、年龄不同、建设边疆决心相同的人举办了一场简单而又不同寻常的婚礼。
从此,父母亲也开始了“迎朝曦而作 随落日而息”的农场职工生活,在短短的七年时间里,四个孩子先后在那两间地窝子呱呱坠地诞生(后来在侧面又挖了一间地窝子)。这个冰凉的地窝子开始温暖起来,每天冒出的袅袅炊烟在山谷野坡中久久盘旋、不忍散去,父母亲的理想也像盘旋在空中的炊烟,无论刮风下雨、冰寒雪冽,还是烈日爆阳,每天照样升起,因为他们身上有责任,肩上有担子,心中有孩子,远方有亲人,近处有比远亲还要亲的同壕屯垦战友同事,还有那无话不可倾诉的敬爱的党组织。这些珍贵的、沉甸甸的东西,就是父母一生负重前行的巨大动力,也是父母传承后一代子女的重大历史责任。
扎根改良场一辈子的父母亲
1958年,父亲同八农战友一起到达现在的新源县野果林改良场,同年,母亲也来到新疆与父亲成家立业。父母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50多年,只到2003年6月和2009年3月,母亲父亲相继去世。除母亲在我们幼小不懂事“文革”时期短暂的回了趟外公外婆老家外,与父亲再也没有回到四川平昌老家。
父亲前半生与枪炮战争为伍,终身落下了多处伤残,虽然在职位上只混到中尉司务长,大部分时间给部队首长当警卫。脱下军装后又发扬了军人的优良作风,党指向哪干向哪,从不挑肥捡廋,毫无怨言,从不向党组织反映困难。在对子女教育问题上,除了对我们男孩几次红柳条教训外,全放任自由生长方式。直到1982年光荣离休,父亲也停不下来,向场领导请缨当了场部的义务护林员,60多岁的人,经常为了修剪树木爬上几米高的树枝进行修枝,定期引水浇树。有时有些顽皮的小孩板着刚栽下不久的小树苗摇着玩,父亲就立刻用小树条吓走小孩。有些杨树需要更新,筏倒的树根父亲也要刨回来当柴烧。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对他人善于帮助接济的人,一生舍小家为大家,贡献了青春,留下几个孩子仍然为农场发展而不懈努力。
母亲一生由于历史原因,十分不情愿地嫁给父亲,谈不上与父亲相濡以沫,但为了革命工作和农场建设,她贡献了青春,用慈母般的心肠把四个孩子含辛茹苦养大,与左邻右舍关系融洽,直到我们成家立业。母亲的一生是在勤劳勇敢,善良无私,母爱伟大中度过的。她的芳华和美丽经常被改良场的老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