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赖 彬
莞城新风路的一个初夏傍晚,玉兰花香弥漫,加了个小班,过了饭点,到良叔的食店里点了碗牛腩面。残阳余晖照在路面,虽白天的暑气未散,但我仍喜欢坐在店外的小桌上用餐,感受一下老街熟悉的晚风。“你哋牛腩面几好食。但系点解唔增加两个品种?”隔壁一位顾客问良叔。良叔答曰:“你下次过来可以试一下葱油捞面。”顾客又说:“我的意思是作为一家餐厅你的品种太少。”良叔笑了笑,说:“能把现在的品种做好已经很好了。品种太多怕应付不过来。”想不到顾客急了,语气稍稍提高说:“你这么干没有赚头啊。”良叔却还是笑答:“我把店做得企企理理(广东话: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的意思。)就好,其他的没想太多了。”顾客知道大家不是同一频道,语气缓和了,说:“是啊,你这里挺企理的。”的确,良叔的店里虽然只有他俩夫妇,但环境一尘不染,出品也算是精心细作。
刚认识良叔在九十年代,那时他还是良哥,在丽新影像店工作。那年代港产片和港乐狂热,每逢周末我便到店里租光盘,一来二往就熟络了。每次到店,良叔总有心水推荐并配个招牌式的微笑。还记得当时丽新的玻璃门前贴着张学友《有个人》的专辑海报,遮盖了半个玻璃门。专辑不算成功,已经没多少歌被传唱了。但海报里学友骑着单车,回首对后座偎依在他身上的女生微笑,与周围萧瑟的树林形成鲜明对比,确是给人秋日黄昏意中人的暖感,切中了《有个人》(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意境。在如此煽情的港风带动下,时年的氛围就不像海报中平静了,夸张烂漫的港式无厘头就是在良叔手上的一张张接过的周氏喜剧。同样烂漫的还有老城,当时莞城是东莞商业的聚集地。丽新是城里少数几家有影碟供应的店,总是门庭若市,最牛的大奔、皇冠,门口经常停两三辆,与不远处的北门个体户商场一起造就了老城的新风路上的繁华。只是岁月如歌,浮华几度。那年《秋菊打官司》正火,良叔已经成了丽新的店长。向他租碟。他意外地问道:“你也看文艺片的吗?”我不知怎回答,支支吾吾地应付过去了。想不到下次到店,他竟然推荐了一部《蓝色情挑》给我。当时的我当然看不懂基耶斯洛夫斯基对“自由与囚禁”的刻绘,但当烂漫的无厘头看尽的时候,对电影里那盏蓝色玻璃流苏灯映射出来的抑郁却上了心。而这时老城的去向也悄悄地响起了蓝调。
离家读大学的几年,很少去丽新。丽新从新风路的老铺搬迁到三百米附近的二楼,良叔身边多了一个良嫂。经过几年野蛮生长,港风无厘头逐渐令人审美疲劳,港乐掌舵人也从四大天王变成陈奕迅、杨千嬅等人。可能是从狂热中冷却下来后,人们开始追求一些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丽新店面前的张学友海报仍在,已经换成《雪狼湖》专辑,蔡琴等怀旧风专辑也占了一席之地。当时在丽新买过一张蔡琴的《遇见》。良叔亲切如旧,不过没有推荐电影了,聊的是用什么设备播我手上的CD,正好遇见良嫂打饭过来。我不再打扰了,转身下楼。蓦然觉得以前的良哥都已经成家立室了吧,心里窃窃恭喜之余却又感叹岁月如梭。店里在播千嬅的歌,不知道为何这个表面大大咧咧的港女每首歌都透着凄卑,可能港乐经过了王菲的辉煌糜烂后暗自失去了往日的自信,同样的还有楼下灯火阑珊的新风路。
后来听说丽新搬到莞城青少年活动中心的地铺,离最初的老铺也没有一千米,但由于时代的改变,影视和音乐都无需在音像店里买,我一直都没去过。又过了几年,丽新结业了。猛然察觉有些事物真的不可再,但你也只能接受。没多久,曾经代表一个时代的北门个体户商场也结业了。因此多年未见到良叔了。我卧室窗户对着新风路的一角,那有一盏路灯,睡不着的时候临窗远眺,总觉得灯光洒下,如道道秋雨。但那里曾经是车水马龙的地方。
丽新结业后几年?也那么长吧。新风路的边上开了一间良叔餐饮店,离丽新的老铺不过一百米。店面很小,我多次经过也没留意。一次错过饭点,图方便便进店了,发现竟然是良叔开的。店内陈设以音像物品为主,张国荣的海报、张学友的黑胶、邓丽君的CD,还放了一套播CD和黑胶的老款音响。故人相见不禁谈起过往。良叔说丽新的东家也打算继续经营,但毕竟时代变了,没多少生意,他也不好白领工资,于是大家商定结业了。我看了看墙上的海报,说:“现在这些好稀罕啊。”良叔答曰:“我喜欢音乐,舍不得丢,一直保留着。”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开这家餐厅,听着音响里播的老歌,我知道这是良叔干了一生的事儿。
良叔店里的出品也如他性格温温和和,没有重口味的东西。卤水有味道但不咸,牛腩面有咬劲但不辣,值得推荐。金马结业了,朝阳打包结业了,恒香云吞结业了,时间廊钟表结业了,那些承载着老城辉煌的老店已经不见。我时常问自己:他们会不会像良叔一样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人们眼前?深夜望向新风路的时候总感到悲凉,越是如此越令我舍不得,我一直住在老城,守望着。除了良叔外,应该还有不少如我们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