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扬平
小时候常见不着父亲,母亲告诉我,他去远方讨生活了。远方的概念很模糊,据说是晚霞落下去的山旮旯里,它的名字叫𦰡溪。
有一天,父亲回来了,扛着一截木头,很疲惫的样子。他说是昨天下午动身的,走了十几个小时的路。我顾不上这些,嚷着要父亲把“𦰡溪”写给我看,他满脸的无奈。父亲是个文盲,看他在生产队领东西时签的名,总让我想起历史书上介绍的甲骨文。但他很会讲故事,会讲湘黔古道的往事,宝瑶驿站的民俗,放排、打野猪的惊险,捉黄蛙、挖竹笋的喜悦,也有五步蛇或竹叶青及大土蜂伤人的恐怖。我听得津津有味,也时常会毛骨悚然。“神秘”便成了我心中𦰡溪的第一印象。
时光流逝,阴差阳错,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里,一纸任命让我踏进了𦰡溪,踏进了这个神秘美丽却戴着贫困帽子的瑶乡,这个深藏在雪峰山腹地的天然氧吧!小草欢迎我的到来,在春天的暖风里绽开了笑脸;群鸟欢迎我,用甜甜的歌声为我接风……我出生在贫穷的农家,随风飘荡,随遇而安。望着这块浸渍过父亲汗水的土地,我心中祈求着瑶乡风调雨顺,祈祷同胞们幸福安康。我也叮嘱自己,栽几棵常青树让鸟有居,种几株不谢花四季芬芳,干几件漂亮事造福于民,写几首抒情诗自我欣赏。
到𦰡溪,“龙头三吊”是必须去的打卡地。狭谷幽长,林茂壑深,三级瀑布像白练从天而降,雄浑的水声让人的视听神经瞬间达到异常的兴奋与活跃。在“一线天”(俗称“夹凉饭”),你看到的不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多的是感受先辈放排的艰辛!后来我去了宝瑶,在千年鸳鸯银杏树的下面,碰上了饱经风霜的奶奶,她告诉我父亲住过的工棚在哪,夸赞我父亲诚实勤快,他曾帮东家打过稻子,曾帮西家修过凳子。我仿佛闻到了父亲的汗水味,和宝瑶的泥土味揉杂在一起,弥散在这片古老土地的空气中。只可惜父亲已没有机会看到古道驿站宝瑶今日的繁华!贫困帽摘掉了,省级脱贫攻坚示范村评上了;少数民族特色村的牌子挂起了,乡村旅游重点乡村的牌子到位了。我也去了白椒,少数民族传统村落的名号,让我感觉到了历史的厚重。当年的进士已埋骨他乡,古老的进士府墙头,几株小草在风中摇曳。我也曾在安顺的草场上,遥想当年瘟疫的猖狂;在大麻溪“乌饭节”的故事里,欣赏杨家将的足智多谋;老鼠年的秘密,熬茶的芬香,高登山全石结构的普照寺的雄奇,隐藏在这神奇的山旮旯里,都昭示着历史的渊远流长。
六年了,我用脚丈量着这片土地,用心用情去贴近瑶民的生活。今夜,一只蝴蝶飞入我的书房。我把她捧在手心,倚窗颙望远方的家乡。蝴蝶啊蝴蝶,你会不会是父亲的化身?这让我又想起曾经的一个疑团。父亲驾鹤西去时正是除夕之前,那是个蝴蝶不会出现的季节,一只美丽的蝴蝶出现了,她葡伏在父亲最喜欢坐的小凳上,任你怎样撩拨,她都只会振振翅膀,在屋里打个圈又重新飞回原地。这应是父亲的化身,或是父亲的信使。
因为昨天就梦见了父亲,他仍然是那样的慈祥。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要把𦰡溪当做自己的家乡,看好它,把它搞好!”我突然记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这一片天地仿佛是我的,我什么都可以想也什么都可以不想。”的确,眼前这天地仿佛真是我的了,因为这是父亲的𦰡溪——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