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远诗集《黑蚂蚁》解读
文/彭俏榕
生于四川泸州的诗人罗德远,自1993年南下广东,迄今为止已在南方生活了将近三十年。身为当年(2001年)颇具影响力的民间诗报《打工诗人》发起人、创办者之一,同时兼以“打工者”身份,罗德远的诗歌真实反映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底层“打工群体”的众生相,“打工”成为罗德远作品绕不开的主题叙述。
诗集《黑蚂蚁》共分五辑,收录了罗德远100首诗歌,建构起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打工者”的心路历程,城市与乡村、追梦与思乡、苦闷与执着,这些矛盾使得诗集作品富有一种张力,而这种张力赋予诗集在时间跨度上的历史性以及思想内涵的深刻性。
卑微的地位,高尚的灵魂
随着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随之加速,民营、私营企业从少到多,伴随这一现象出现的便是“打工群体”的普遍化。罗德远当年南下广东,以“打工人”的身份进入异乡,为异乡的“兄弟姐妹们”写作,“他们写作表征着当代中国打工阶层遇到的各种未曾遭遇过的困境,叙述着一个乡土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阶段中的特有的中国社会症状与文化现象。”(《“珠江诗派”的前世今生——作为“珠江文派”姐妹篇的前序》)“打工文学”是对现实底层人民的关照,罗德远在创作这类“打工”作品时,一是为个体而抒情,二则是为“打工人”这一群体发声。
脚印纤细 一路寻觅
一只黑蚂蚁 一千万黑蚂蚁
——《在生活的低处》
“黑蚂蚁”作为诗集的名称,同时也是诗人在这部诗集里常见的动物意象。以“黑蚂蚁”自喻,既象征“打工者”身份的卑微,同时又用微小但众多的黑蚂蚁代表“打工群体”的坚韧与不屈,“搬运粮食与光阴/笨拙坚韧”。“打工文学”的创作主体和对象具有一致性,诗人为自己写作,也为与自己同等身份的群体发声。因此,便将个体的抒情过渡到群体现象的刻画,反映出特定时代下的文学写作。
动物意象在“打工”主题的诗歌里经常被选取。这部诗集中,还有“蚯蚓”“蜘蛛”“蚊子”等意象,这些经常被忽略的小生灵,正是诗人对“打工群体”生命卑微性的喻指,同时间接描写出打工者所处的恶劣环境,“那年的南方出租屋 蚊子是/先我而至的租客/让我的血液再一次鲜活”(《那年,我与一只蚊子的故事》)。通过这类描写,表现出打工者追寻理想路途的坚韧,同时又传达出诗人对“打工群体”追梦的不屈精神的赞赏。
谨记 我们一直爱着
一起攀登生活的枝头
相携采撷日子的艰辛
打开行囊 用彼此的微笑充饥
内心仅存一棵草的寂寥 也要
呼吸星光与暖阳
并绝不放弃生长
——《伸出双手寻找温暖》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文学边缘化”成为一种社会现象,精英文学逐渐被现代节奏遗忘,因此“非虚构文学”写作日益成为文学工作者关注的话题。“打工文学”以反映打工群体的生活为主,是当下“非虚构文学”的创作体现,它打破“严肃文学”的界限,将“大众”与“精英”进行勾连,使之不落于无病呻吟而又贴近生活,《黑蚂蚁》以诗人自身的经历呈现出“打工人”的真实处境,兼具文学性的同时,让读者看到打工群体的心路历程和社会发展的真实巨变。
血脉的乡愁,心灵的挣扎
《黑蚂蚁》中,“乡土话语”也是其不可忽略的叙述内容。物化的生存性导致异化的精神性,打工者身上不仅有工作生存导致的身体创伤,同时还承受着离乡漂泊的心灵苦闷。
打工者虽然处在繁忙的城市,却并未完全融入城市的生活,“一位内心流浪者/血液仍然无法融入脚下的土地”(《广州生活》)。打工群体自身承载着乡土气息,他们工作之外的记忆是对故土的追念。乡土话语经常出现在城乡的对比中,这种对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差距的描述,使得乡土话语浸满沧桑和无奈。
今夜 城里的月色朗照一只
进城的红薯 洗濯沧桑的脸庞
映照土里土气的善良 唤醒
沉睡已久的忧伤
——《城里或乡村的月光》
“红薯”土里土气,却朴实善良,恰如进城务工的打工者,带着一份真诚来到城市,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忧伤。诗人用“动物话语”对打工生活进行刻画,而思土思乡情感的表述则采用“植物话语”。
沉默守望者的“青苔”、在都市与“稻草人”的守望,以及“牛皮菜”“小麦”“红薯藤”等,这些农粮稻物是乡村的特色,象征着“故土”进入诗歌的叙述,这些农作物在诗人笔下是勾连城乡对话的枢纽,“在都市 我试着捂住乡村的心跳/脱掉城市虚无的外套/试着与一株空心菜倾心交谈”(《试着与一株空心菜倾心交谈》);“爱怨交集的牛皮菜/心动情悦的牛皮菜/多像我厚嘴唇的句子不善修饰/沾满乡土的泥粪/却一心想挤占都市的版面”(《牛皮菜》)。
“民以食为天”,粮食作物随处可见,但又与城市格格不入,诗人将植物拟人化,构成打工者与故土、乡村与城市的冲突。“沉默朴实 一种叫红薯的粗粮/喂养过灾荒年月的清贫/那是农人在炎热的六月 努力栽下的/那是城市享受空调的季节”(《红薯藤》);“一位流浪诗人 喧嚣与浮华的特区/灵魂的独唱依然拒绝包装/想给乡村的姑娘写封信”(《想给乡村的姑娘写封信》)。通过城市与农村的对比,表现打工者漂泊离家的无尽乡愁,同时反映出诗人对现代城市弊病的反思。
“独在异乡为异客”,游子的故土情怀始终召唤着打工者的心,面对光怪陆离的城市却依旧念及故乡的明月。他们漂泊无定但又执着前行,他们恪守对幸福的期望,抑制住乡愁的涌动,于这样一种心理挣扎里,绽放出独属于“打工群体”的时代光芒。
细腻的笔触,不屈的热爱
离乡、辗转、流离,打工者的日子常常在这三种状态里徘徊,他们抛去熟知、热爱的故土,只身来到外地,渴望着远方,渴望着自己的梦想。诗人罗德远的这部诗集里,令笔者动容的便是即使处于打工困境,却依旧葆有对文学、对生活的赤诚与热爱。
“你可是那布衣短衫的寒士?/你可是那仗剑而歌的侠客?”(《行吟诗人》)四方游走、打工的岁月里,诗人不止一次自称为“行吟诗人”,他边走边唱,困苦与乡愁没有击垮他,而是以顽强豪迈的姿态对抗生活的逆境,用细腻的诗篇缓和苦境里的沧桑,“往事如风/风中的一只候鸟/为了梦中的方向/历经雨雪与苍茫/不惧迁徙和飘荡 ”(《父亲在远方看着我》),候鸟展翅向梦中的远方飞去,鸣唱出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歌。
罗德远的诗歌细腻且敏感,经常用古典意象抒发心中的情思,如“荻花的心事”“蚍蜉的呐喊”等,然而在这浅唱里,却蕴藏着诗人无尽的力量,“就算命运一次次流放/生命轻叩苦难与死亡/青春的姿势 依然开得/潇洒而豪放”(《父亲在远方看着我》)。“打工群体”的困苦经由背负千斤重压的“黑蚂蚁”显现,在思乡愁绪与生活苦难的心灵挣扎里,诗人选择心持理想,坚持为命运奔跑。
“想去城市走走/这是说了很久很久的事……我就要走了/城市还很远很远 但我得去,”(《想去城市走走》)“打工群体”的大众化,不仅是经济变革下的必然现象,同时也折射出乡村人对于走出大山、迈向城市的渴望。在诗人罗德远的诗歌里,这种挣扎与矛盾却没有阻碍他对生活以及文学的热爱。
诗集第五辑名为“放慢命运的奔跑”,诗人用诗歌记载着自己的人生履痕:惠州、广州、西樵山等,坚定又缓慢的脚步踏上扎实的泥土,亦是踏在生命的土壤。即便身处异乡,背负重压,诗人依旧笑迎苦楚,用诗意装点前路。
走过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
我确定我愿意转过身去
将品尝过的苦再品尝一次
和爱过的人再深爱一次
——《爱上一个动词:转过身去》
透过一句句饱含热忱的诗句,能够切身感受到诗人对生活的信心和对苦难的不屈,“我要踢开黏滞的土地/站立起来/会发出旷世惊奇的呼喊”(《黑蚂蚁》),体现了乡村生命在城市里的怒放和挣扎,诗人罗德远代言了“打工者”这一庞大群体的热忱呐喊。
诗人罗德远以“打工人”的身份书写“打工群体”的困境与乡愁,诗集《黑蚂蚁》展现了当下“打工人”的众生相,诗人细腻的笔触体现的是对苦难的不屈和对生活、理想的赤诚热爱,这股热血伴随着诗人坚实的步伐,迈向属于他的辽阔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