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凋零的土家山歌
闫春艳
我是接触唐生敏之后才开始了解土家山歌的。
湖南常德当地的报纸这样介绍唐生敏：一个50多岁的普通教师，用8年的时间，依靠摩托车和步行，访遍了湘鄂边20多个乡镇，走了近3万里山路，采访了上百位民间歌手，搜集到近2000首土家传统山歌。看完介绍，我便在心里起了疑问：到底是什么魔力让一个老教师不畏路途艰险去听一听山歌，即便浑身负伤也在所不惜？
那一定是深入骨髓与灵魂相连的东西在指引他，让他除了热爱，还有无尽的使命感。唐生敏与土家民谣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母亲是地地道道土王的后裔，儿时的他就是围着火塘听母亲边做鞋边唱民歌长大的。“这种根植在心里的乡土情太深太深，根本挥之不去！”传统歌谣给唐生敏以滋养、以抚慰，让他发现美、接近美，又引领着他去传承美。
在唐生敏的印象里，土家文化几乎都与唱脱不了关系。比如，土家新娘在出嫁前一天，要选择平日里相处较好的少女九人，在堂屋里共坐一席，吃“戴花酒”，轮流哭唱。新娘哭开台歌：“橘子开花叶叶细，听我哭唱十姊妹。”接下来，陪伴的姊妹相继哭唱，有叙旧情的，也有赞美新娘的，现场真情流露，质朴温馨。因包括新娘在内刚好十个女孩，这一顿“戴花酒”便成了“十姊妹歌”。“十姊妹歌”的特别，也让看过的人难以忘怀，难怪土家诗人彭秋潭会写出“十姊妹歌歌太悲，别娘顿足泪沾衣。宁山地近巫山峡，尤似巴娘歌竹枝”的诗句。
湘西多山地，走山路是常有的事。独自长时间行走在山中会感到孤独和寂寞，而这时，唱首山歌不仅能替自己壮胆，还能打发漫长的行路时间。所以，行路人往往会根据山中景色和自己的感受，发挥想象唱上几句。唱至高兴处，洪音绕山，久久回传，像是有人在山那边跟自己亲热的对话。我很想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场景中，放开歌喉，把心中的怒气、怨气唱出去，把喜气、乐气迎回来，唱到天地开阔，唱到喜气洋洋，充满力量。我也突然能够理解，那些深居大山的人，以我们这些挟裹在物欲横流中的都市人无法理解的目光，活得自在洒脱，活得神清气爽。不然，那一张又一张被抓拍到的人物照片里，为何全都带着清冽的笑，自由的笑，甚至幸福满足的笑？
在唐生敏收集到的民歌里，其中有几十首是来自一个民间歌手唐生富即兴而唱的山歌。两人的相识也是因为喜欢山歌而成了挚友。初次见面时，20多年没有开口唱歌的唐生富一口气唱了几十首山歌。接着，他还帮唐生敏召集了附近的几位歌友，再现了一次以歌会友的场景。从唐生富这里，唐生敏收集到了《灯草花儿黄》《九岭十八岗》《一笔写东南》《采茶歌》《洋芋歌》等80多首五句歌，20多支小调。看到唐生敏记下厚厚的一叠山歌，歌手们感慨万千，20多年没唱歌了，没想到一开口就唱了这么多歌。
也许，在唐生敏等人的印象里，土家族独特的地理环境与人文风俗，造就了土家儿女坚韧、热情、豪放而又不失细腻的个性，也为土家族民歌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环境。相传，只要有土家人的地方，无论深山树林、小河溪涧，还是吊脚楼里、田野路边，都是他们一展歌喉的地方，老人唱，孩子唱，男人唱，女人唱，唱歌如吃饭穿衣一样，成为他们生命的组成部分。他们通过歌唱表情达意，既表达真挚的爱情，又抒发胸中的意愿；既寄托美好的祝福，又宣泄自己的不满；既表达对自然的敬畏，又祈求神灵的眷顾。可以从古唱到今，也可从早唱到晚，可谓无人不歌，无处不歌，无时不歌。而在歌唱的过程中，代代相传，代代又创新，积累了种类繁多、雅俗共赏的经典民歌。
但这些都是历史了。
如今的土家年轻人很早就不唱山歌了。他们入了学堂，学了汉语，走出大山，会了流行音乐，即便是当地歌厅里能找到山歌，也是经过处理变成了现代的摇滚风格。可见，新一代年轻人，是多么想要摆脱旧式的烙印，而那山歌，便是深深的烙印。
唐生敏会唱山歌，但他很少开口。唐生富和其他老民歌手也一样，他们不知道如何再开口，土家山歌似乎开始成为封存的历史。
在形容当下土家山歌的窘境时，唐生敏用了一句“可惜被所谓的‘现代文明’洗涤掉了”来概括。“但她又是那么美好，我又那么喜欢，她是土家族几千年的结晶啊。”唐生敏说出了老一辈民歌手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我决定以个人之力，把她保留下来。我要告诉我的后人，我们祖先曾经有过多么美好且深厚的文化传承。”
于是，他去做了。带着DV，拿着稿纸，骑着摩托车进了茂密的山林，一家一家找，一遍一遍寻，跋山涉水，险些送命。这一路，他遇见了知音，也找到了“民歌王”；他点燃了别人的希望，也让自己更有力量；他完成了心愿，也丰满了灵魂。
2000首土家传统山歌，发着光，也闪着灵魂，深读它们，就像立在时光跟前，看历史疾驰穿梭，看时代变换更迭。
总有一个人物，让你灵光一闪，热血沸腾；
总有一个故事，让你内心动容，泪流满面。
（作者系《潇湘文化》资深编辑）
主编简介
唐生敏，男，土家族，1957年6月出生于湖南省石门县太平镇五里坪村。大学文化，1974年2月参加教育工作，2003年开始业余新闻写作，为《湖南日报》《常德日报》《石门信息导刊》通讯员，目前已有数百篇新闻及各类论文在《湖南日报》《常德日报》《石门信息导刊》《教育学文摘》《教师》《石门文史》等刊物上发表。
2003年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唐生敏开始走上自费收集土家族歌谣的道路，行程数万里，足迹遍及湘鄂边鹤峰、五峰、石门、慈利、澧县、松滋等地，先后拜访了一百多位民间歌手艺人，拍摄记录几十种民间小调，收集数千首土家族歌谣，为保护土家族传统文化作出了一定的贡献，该事迹还被《常德日报》以《三万里寻歌路》为题进行了专题报道。
目录
四句歌
五言四句
七言四句
五句歌
经典散歌
五句杂歌
撩情山歌
即兴情歌
五句排歌
清早起来
日头出来
峨眉月儿
隔山隔岭
吃了饭来
吃了烟来
风儿吹来
栀子花儿
高山岭上
长江胡子
昨日与姐
挨姐儿坐来对姐说
姐儿生得白如雪
捏姐一把
昨日捞姐
新打的船儿
麦草帽儿
大河涨水
斑鸡上树
花开柳来
看姐不过十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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